。”
王渐之说:“之前家里也藏了几页乐府残卷,小妹特别钟爱,后来听了许娘子的演奏,她同我说,终于听见全曲,此生无憾了。”
许娴儿想起一些事儿来:“是华阳公主宫里的王女官吧?说来也多亏了她借来残卷,我才能把曲子写完。”
她想起当年还在大明宫中做首席的时候。虽是伶人,但凭着一身好功夫,就连宫中的女官都要称呼她一声“善才”。
不过如今也不错,君不见就连王渐之这等高岭之花,也能屈尊降贵同她一道饮酒,探讨古曲,放在几年前,得叫全长安的小娘子咬碎银牙地妒忌呢。
她同王渐之喝了许多。
此前在长安的时候,混迹风月场,她也算千杯不醉,如今迎着华阳城猎猎的寒风,对着那连绵的敌营,她的视线竟然渐渐模糊。
那簪子又掉下来,她头发乱成了鸟窝,但她也无暇顾及了。等第二日醒来时,却也想不起当时王渐之是怎么把她从那狭小的瞭望台上弄下来的。
但她也无暇多想了。
毕竟她非常的忙,簪子掉了,她出门看见一株玉兰开得正好,随意攀了一支挽在头上。
许娴儿这几日的行程一直都非常固定,早起去伙房帮忙做饭,分发给城中守军,中午去河边浆洗衣裳,到了傍晚便上城墙奏乐。只是她们带来的琵琶弦在倒春寒中非常脆弱,而因为连日的操劳,她那双拨弦的手已然通红肿胀。嗓子也有些嘶哑。
她的一个姐妹说:“不若今日我去城墙上清唱吧。”她曾是教坊司的歌姬,一把黄莺般婉转的好嗓子。前两日着了风不能歌唱,便一直待在后方。
许娴儿摘下围巾围在她的颈间,说:“清唱的声音总不够嘹亮,我去借个军鼓给你打节奏。”
正商量着,前头有个大娘唤道:“青鸾娘子们,有人找。”
几个姑娘都顶着青鸾的名字,也不知是找的哪位,因此都出了门去,便看见王渐之立在门外。
他脸上稍微收拾了一下,便露出那副精致的皮相来。这回他没穿铠甲,只是穿着一身普通兵士的麻布裋褐,上头还有几个补丁。
出身教坊司的歌姬认出了他是当年名冠长安的少年探花郎,大吃一惊,正要拜,被他抬手阻止。
他对着许娴儿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纸包:“昨日见青鸾娘子的琵琶弦断了一根,其余几根怕是也快到了寿命。从前舍妹喜欢摆弄琵琶,我便也学了点做弦的手艺,娘子们瞧瞧可堪用?”
许娴儿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十几根琵琶弦,按音高粗细分好,她一摸便知可用。她队里三个琵琶伎,都可把弦换上了。
她叹道:“王将军真是雪中送炭啊。”
王渐之摇了摇头:“不过是用马尾做的小玩意儿。这儿其他材料不好寻,马尾却是不少。几位娘子每日劳军,这琵琶弦的损耗只怕不小。如若不嫌弃,我可以再多做一些,让几位娘子都能备着。”
许娴儿连连道谢,王渐之却打断她:“几位娘子的乐音鼓舞士气,是渐之该感谢几位娘子才是。”
是日傍晚,她们一行五人皆上城楼,歌姬歌唱,琵琶伎奏乐,舞姬击鼓,军士和歌,静夜思一曲响彻云霄。
她们几个伶人,从前不过是贵族王公的玩物,此刻却觉得,在天地间,也有她们可用之处。城中军民都认识她们,她们走到哪儿,都有人激动地呼唤青鸾的名字,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亮的,不再是因忧虑粮草时的死气沉沉。
能帮到王渐之,是她觉得最骄傲的事。
王渐之也很忙,他作为守城主将,并不能每天都去看许娴儿的演出,但也会时不时给她们送些物资,诸如润喉的枇杷露,护手的药膏,数量不多,但在这座被燕国包围的孤城里,那或许是王渐之能找出来的一切了。
然而就算她们日日劳军演出,也不能减缓粮草消耗的速度,很快,那些因为她们的演出而亮起来的目光渐渐又熄灭了下去。
天气渐渐暖起来,连续几日,她都听见外头燕国军队叫阵的声音。她们不敢再上城楼演出,便在城中各处演奏,四处奔走,鼓舞士气。这是许娴儿能想到的唯一能做的事。
四月底的一日上午,她们照例在城东放饭,王渐之又一次找到了她们。
他面色凝重,下巴上的青色胡茬连成一片,眼窝深陷。粮草将近枯竭,他也连续月余没有饱餐,如今形销骨立。
他对许娴儿说:“如今全城的军民都认识你,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许娴儿道:“妾等一定万死不辞。”
王渐之笑了笑:“我想请你带着全城的妇孺,离开这里。”
她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
王渐之道:“这几日叫阵的,是燕国三王子慕容至。他臭名昭著,每到一处便屠杀全城。我们粮草已尽,援军至今音讯全无,或许撑不了多久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全城的妇孺丧命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