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膝跪下,许娴儿拦都拦不住:“渐之知道此事凶险,但各位青鸾娘子在城中百姓心中威望甚高,渐之只能求各位……救他们一命。”
许娴儿想要将他拽起来,可是王渐之固执地跪在那里,她和几个姐妹不过弱质女流,都拽不动,只好随着他也齐齐跪下:“将军实在是折煞妾等了,我等必不负所托!”
等王渐之终于站起来时,许娴儿与几位姐妹已经泪流满面。
临行前一日,她和姐妹们核对完出城的名单。很多人都不愿离去,且人多也容易被燕国军队发现,她们拢共只寻得七十六人,其中一半是总角的孩童,另有三分之一的怀孕的妇人。
她们在城南门口聚集,准备入夜就趁着夜色悄悄出城。
许娴儿数完人数,却听到城北战鼓擂擂,长号嘶鸣,她知道又是燕人前来叫阵。如同被驱策,她猛然转身,甚至来不及同姐妹说一句“等我”,便朝着城北狂奔。
华阳城不大,她又是闻名遐迩的青鸾娘子,没有人敢阻拦她。她一路奔至北城门下,喉咙里都是血腥气。
她来不及喘气,只听得外头那燕人不停用污言秽语辱骂王渐之,听得她无名火起。但城墙上的王渐之始终抱剑,茕茕孑立,丝毫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儿,或许那燕人骂累了,停下来一刻,王渐之抓住这个时机说道:“看来三王子的官话进步不小。我都能偶尔听懂几个词了。”
许娴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城外的慕容至听到之后,果然气得不轻,更加大声地用他毕生所学破口大骂,王渐之却置若罔闻。
许娴儿沿着城楼上去,很快见到了王渐之。他依然如初见那次,抱着剑斜倚着城墙,仿佛踏入人间的剑仙,身上盔甲纵然脏污,却掩不过气度高华。垂下的凤眸敛去了锋利的杀机,只剩下温柔的悲悯。
她在长安便闻听,长安两个王六郎,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王渐之便是那镜中花,独自绽放,不染凡尘,无人可攀折。
发现许娴儿上来了,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震怒,反而是早已预料到,眸底浮上笑意,轻声说:“你来了?”
“我来向您辞行。”她垂下头道。
这个时候爬上城墙,并不合规矩,然而下头的军士竟然一下都没有阻拦。王渐之竟也没有生气,他垂下眼眸,看着许娴儿的发顶:“有劳你了。”
下头的慕容至也发觉城头上多了个女人,他大声叫骂道:“女人也能上城楼?王渐之,你们业国是没有人了吧?”
许娴儿只觉得他聒噪,愤怒地喊道:“老娘业国一届女流,照样干得你屁滚尿流,何必劳得动男人!”
她出生坊间,在骂人这方面的造诣肯定是要比王渐之这种贵公子和慕容至这种外国人强些的。
可骂完她又有些后悔,怕一冲动给王渐之惹事。她小心回过头,却看向王渐之的眸子里笑意如同水光潋滟,他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俯身对城楼下的慕容至道:“三王子可听见了?别说我们城中还有大批精兵,光是业国的几个女人就能把你们十万雄兵挡在这座城前!”
这几日慕容至天天叫阵却不敢贸然出兵,便是不清楚华阳城内底细。加上许娴儿等人的演出,外头人觉得华阳城内夜夜笙歌,只怕是粮草还有富余,更不敢直接攻城。王渐之深知这一点,也不和他多做纠缠,牵着许娴儿便下了城楼。
许娴儿的手被他的手掌包裹,她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战鼓声还要响。
她是教坊司乐妓,从小浸淫风尘之中,并非养在深闺没见过男人的小姐,可是王渐之的手却让她无比悸动。
那双手并不是当年少年探花郎纵马长安摘下曲江池鲜花的温润柔软的手。
那双手枯瘦如柴,手心遍布老茧伤疤,唯有温热透过皮肤传达到许娴儿的手上。
而许娴儿的手也不是当年教坊司首席拨弄琵琶一曲千金的白皙灵巧的手。
她的手满是冻疮,指尖因为按弦而皲裂,可他们握在一处,许娴儿只觉得又回到了当年长安春风中,她在曲江池畔远远见他的那一面。她依旧是教坊首部首席,他则是大业最年轻的探花郎。
下了城楼,王渐之终于松开她,他从胸口摸索出一个黄纸包,递给她:“或许将来能得娴儿填一阙曲,逸岚此生无憾了。”
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他也是第一次透露自己的字。
许娴儿脑中如琵琶弦断,身体先行一步,垫脚抱住了他的肩膀。那明光铠又硬又冷,她曾经辗转于无数男人的胸膛,可却觉得这个胸膛最是温暖柔软。
王渐之没有动,许娴儿想,就让他觉得我孟浪吧,反正我本就是风尘中人。
王渐之低下头来,兜鍪擦过明光铠发出脆响,他举起了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去吧。”
他没说“再会”。
许娴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