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未觉,用余下的三根,继续完成了最后一阙。
待曲终人散,她站起来,春寒料峭,她围在颈间的红色围巾被风吹散,像是一面旗帜。她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掖好围巾,就在此刻,她闯进了一双清澈的眼眸。
那人怀抱这长剑,倚在城墙上,盈盈地望向她。她是混惯了风月场的人,便袅袅婷婷走过去,施施然行了一礼:“青鸾见过将军。”
那人戴着兜鍪,看不清面容,只能从他身上千疮百孔的明光铠上窥得他身份贵重。
男子笑了笑,琥珀色的眸中光华流转:“这已经是今年第三个青鸾娘子了。”
在她之前也有姐妹以青鸾的花名前来劳军,于是她笑道:“妾等不过伶人,贱名不值得入耳,只希望能如青鸾,传递佳音。”
男子道:“许娘子教坊司首座,大明宫常客,您的大名当年响彻长安,怎能说是不堪入耳呢?”
许娴儿也道:“不过博人一笑,哪及得上王将军少年英豪。”
男子摘下兜鍪,露出脸来。
满是脏污,面孔上还有几道明显的疤痕,肤色也是被战场风沙摧残后的黑红,可却挡不住双眸之中炯炯的光辉。且他长身玉立,纵使不看脸,也依然能分辨出他作为太原王氏这一代最出众的儿郎的风姿。
许娴儿福了福身,叹道:“妾能一睹王将军的风采,当真是不虚此行了。妾身无长物,愿为王将军奏乐一阙。”
王渐之摆了摆手:“方才已经领略的许娘子的技艺,不必再辛劳了。何况——”他看了一眼城墙下的兵士,“有许娘子振奋军心,已经是最好的馈赠。”
“妾亦是业国人,不过是为母国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她说。
王渐之的唇角抿出了一个优雅的弧度,一如当年他还是探花郎时的骄矜。
“当年在大明宫有幸听过几场许娘子的演出,渐之很是向往,今日终于得见本人,不知道许娘子愿不愿意同渐之共饮几杯?”
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一介伶人,本有何资本能和王渐之这样累世簪缨家的郎君共饮?
她点了点头。
发间木簪子忽然滑落,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响声。她的头发立刻被城墙上的罡风吹得一团乱。
许娴儿一愣,当下的反应是捂着脸蹲了下去。
以前在教坊的时候,作为首席的她,无时无刻妆容严整,云鬓高挽。若在那时掉一根簪子下来,她托大一句,必然是一头青丝如瀑倾泻,画面动人心魄,美不胜收。
只可惜她如今的头发几天没洗,又因日晒雨淋变得枯黄如稻草,簪子掉下来,那头乱蓬蓬的长发立刻就被寒风糊在了她的脸上。
脸上一阵燥热,没想到她许娴儿也有今天。竟然还是在那如谪仙入世般的王渐之面前。
她仿佛听见了王渐之的一声轻笑。
许娴儿快速地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笼好,正想着去摸掉在地上的簪子,就看见一双修长的手将那木簪子递到了眼前。
她抬头看见王渐之澄澈毫无杂质的凤眸,眼底笑意温柔,并没有半分嘲讽。
她老脸又是一红,垂下眼,几乎是劈手夺过王渐之手里的簪子,迅速地盘好了头发。
王渐之似乎并不在意这小小的插曲,他指了指身后城楼最高处的瞭望台,问她:“那儿风景不错,许娘子敢上去么?”
许娴儿巴不得在他面前找回丢失的颜面,故作镇静地说:“有何不敢?”
她随着王渐之穿过狭小的通道,躬身攀爬仅容一人通过的旋梯,来到了瞭望台顶。
瞭望台不大,仅仅容的下几人,墙角堆了几个酒瓶。王渐之捡起一个递给许娴儿:“只有这种酒了,许娘子凑合一下吧。”
许娴儿笑道:“能有酒就不错了。”她抿了一口,辛辣,略带苦涩。
王渐之也灌了几口,指着瞭望塔西侧:“那是燕国人的大帐。”
从这个高度,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城外燕国人的营地,隔着一条黑水,星星点点的火光明明灭灭,营帐一座连着一座,森严如蛰伏的兽群,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远方。
好多人。
这是许娴儿的第一想法。
她在城中多日,早已经习惯了这座城的摇摇欲坠,可亲眼看到那庞大的燕国军队,无边的寒意依旧紧紧攫住了她的心魂。
眼前的青年将领投身军中不过一年,已经传回了好几场战役的佳音,她仍能从他眼中看出凝重的绝望来。
可他几乎是整个华阳城唯一的希望了。
王渐之又埋头闷了一口酒,回首道:“之前在千秋节上听许娘子弹过一曲《十面埋伏》,那仿佛是已佚失的古曲,是娘子自己改的么?”
许娴儿笑了笑,靠在墙上说:“算不上,不过是在乐府找到了几阙残卷,然后想法子把它们连了起来。若比原曲的话,只怕差了不止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