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帝京,闷热非常。烁石流金,浮尘飞扬。
这日午后下了一场雨,来势很急,去的也快。阿妍坐着院子的凉亭里边边吃葡萄便赏荷。
雨势渐弱,雨点越发细小轻盈最终幻化为迷离的雨雾。雨雾中,荷花聘婷而立,颤颤而举。花瓣粉白,轻轻舒展,花蕊嫩黄,清香阵阵。世人皆叹菡萏之美,其实莲叶亦有己之美好。水珠落在碧绿的荷叶上,滚圆而剔透,似翡翠玉盘上滚着琉璃珠子,甚是可喜。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阿妍见斯美景,可欢喜?”
阿妍正忡然出神,不曾想一道声音在身边响起,一骇之下她口中的葡萄籽便不受控制地喷出直逼来人堇色锦袍。
来人猝不及防,冷不丁被暗器袭击了个正着。
阿妍姑娘的恩公五公子一张俊脸立即黑了。
阿妍眨眨眼怔了一瞬,然后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站起,无比真诚地向受害者致以深深的歉意:“公子,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个好人,绝无作恶之心!”
他面色一缓,漾着唇角对阿妍说:“说得比唱得还要好,不如寓情于景即兴赋诗一首看看。”
阿妍惊悚地看向他,深以为他所提之事不亚于让公鸡下蛋,还必须下的是鸭蛋。
她沉吟半晌,以莫大的勇气说:“公子,不如你多寻些葡萄籽砸死我吧。”
他:“……”
自打七夕在舞雩台上共饮,这两人的关系倒是有了些变化,这几次见面也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对于这一点,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
雨后的荷塘显出一种飘逸的朦胧美,淡淡的荷香沁人心扉。
五公子来了兴致说要与阿妍作画一幅,阿妍受宠若惊兼之从善如流。
离儿领着一个小丫鬟上了笔墨纸砚。离儿还好,左右是面无表情;而那个小丫鬟瞟着阿妍的眼神分明在说你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让这位俊逸潇洒而又显然身份不凡的贵公子为你作画。
吃饱喝足后的阿妍心情还是不错的,她对着小丫鬟娇羞一笑,然后背向荷塘,半倚亭栏,冒着折断腰的风险大无畏地扭着身子摆出望穿秋水的做作姿态,自认为很有几分文艺小清新。
阿妍幸福地想着,这画应该就是送她了,五公子没道理留着一副不算仕女的仕女图。她如果悄悄把它挪出去卖了,那么……她几乎可以看到无数锭金元宝以秋风扫落叶的狷狂之姿在她眼前呼啸而过。
她的前途,真有钱途。
雪白的宣纸,轻柔地平摊着,用上等青玉格子压住了四角。五公子手执一只狼毫玉笔,点泼描染,笔下飞快,极是流畅。眼风偶尔扫一下风物,唇角勾着的却是一抹意味难明的轻笑。
阿妍幸福不起来了,她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似乎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荷塘笼雾,点水蜻蜓款款而飞。
一只蜻蜓飞来了,而后飞走。
又一只蜻蜓飞来了,而后飞走。
再一只蜻蜓飞来了,而后飞走。
……
阿妍悄悄打了个呵欠,准备小眯一下。
“阿妍。”就在这时,五公子唤她。他搁下笔,踱步至阿妍面前,身子微微前倾,幽而沉的气息便自上而下笼罩着即将与周公会晤的妍姑娘,“过来看看我画的如何。”
妍姑娘来了精神,乐呵呵凑上前,头一伸,眼一瞪,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画上的荷花是亭亭的,荷叶是田田的,意境是迷离的,只是这人物吧……扫帚眉、肿泡眼、翻鼻孔、外龅牙,不晓得是什么玩意儿。
阿妍默默看着,再默默看着,然后慢慢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我竟不晓得自己长得这般惊世骇俗。”
五公子唇畔漾起潋滟的弧度,道:“既是作画,自然要加以创造。”
阿妍:“……”
阿妍的内心是不好的。
不过这画应该还是有人乐意花银子买的,毕竟可以贴茅坑里辟邪。
阿妍继续郁郁地吃着葡萄,觉得全天下只有美食不会欺骗她,结果一声脆响她的牙齿硌上了葡萄籽。
阿妍默了一瞬,然后捂着嘴歪到了一边,内心凄凉。
五公子用笔端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含笑说:“来,公子我带你出去转转。”
帝京到底是天子脚下,繁华与别处不同。眼见雨刚歇,青石板路还是潮湿的,小贩的叫卖声、吆喝声已是此起彼伏。
阿妍小口小口地啃着雕梅跟着她恩人四下晃悠。今天她恩人心情显然不错,又是作画又是玩笑,笑起来也比往日少了几分沉魅下暗藏的锋利。阿妍却想起前几日七夕时的那似爆竹般的声响,当时陈煜莫测的神色。然后幽幽扶额,觉得这种复杂的事情是不需要她这种单纯的姑娘考虑的。
一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