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为什么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呢?不老,不断肠,就不能还乡了吗?”

熙和跪坐在席垫上,仰起小脸,又往前偎了偎,水润润的大眼睛巴巴望着端坐方凳上的老师,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等着他给她一个能够说服她相信的答案。

卢世瑜将书册放于膝上,垂低了眸,眼底极是温柔和暖,连斑白的发都被烛火映得温暖了。“郡主,注解诗词,须得知人论世,以意逆志。词人韦庄,字端己,生于唐朝末年,彼时适逢李唐国力衰微,北方连年战乱,韦相一路流离南下,为避战事,只得客居江南。也因此之故,有家而不能还。此一句‘未老莫还乡’,写尽了词人欲归而不得归的矛盾盘桓啊。”

熙和低下头,她想起了北方的战乱和北地的边民。她幼时央着二哥带她去过长州的,却害得嘉义伯被武德候狠狠打了一顿,还扬言说再有下次非得把嘉义伯的腿打断不可。自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敢动过要去长州的念头。

“第二句还乡须断肠,非是说一定要等断肠才能还乡,而是深知再还乡时,一定是寸断人肠。”

卢世瑜话语中似有几分哀泣,熙和抬了头,极认真地望着老师,恭谨地等着他的解辞。

“韦相客居江南时,常常想起自己的故乡,可那里早已经是物是人非,即便还乡,看到满目疮痍的景象,也足以令他肝肠寸断啊。”

“老师,您,也会想家吗?”

卢世瑜呵呵笑了笑,“人非圣贤,孰能……不思乡呢?”

熙和忽然又对另一个问题来了兴致,急切追问:“那老师想家的时候,都做什么呢?”

卢世瑜捻了捻下巴上小小一撮山羊胡,转头望向窗外,心绪好似已然投向目光所不能及的远方。

“古人言,长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臣每逢思归心切,便登高远望,想象着,臣已经回到了家乡,聊以慰思乡之苦。”

熙和便想象起自己的老师站在山头上载歌载舞的模样,心中暗暗揣测那究竟是会像风乎舞雩的孔子多些,还是像穷途悲泣的阮籍多些。

卢世瑜许久才收回了心神,低头时,见学生已然神游天外,却又想起一事,问,“郡主这几日,都在读温韦的词吗?”

熙和霎的脸一红,低了头,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有……爹爹不许我读,只是前几日在姐姐的扇儿上看到这句词,心中好奇,便向姐姐借了几册书……”

卢世瑜看出她心间窘迫,温声说,“郡主是女孩子,多读些婉约派的词,也是好的。”

婉约派?

熙和心中顿时又生一问。

莫非老师觉得,她比较适合婉约派?那她那副画了一半的“嘉义伯骑射图”,岂不是……

未免太剽悍了些TAT

熙和只得腆着脸问,“老师,下个月就是您的寿诞了。太子殿下每年都送老师书道,那,熙和,要送什么才好呢……”

卢世瑜见姑娘一张小脸几乎撮成了包子,想来是头年碰了一鼻子灰,至今还不能释怀。便和颜宽慰道,“只要是郡主的心意,什么都好。”

熙和原本黯下去的眸子复又亮了亮,仄歪着脑袋,问,“真的,什么都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