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坐在顾思林书房的椅子里,认认真真地写了几张字,窗外明媚的日光照进来,落在她的纸页上时,她抬起头,望向窗棂外翠色烟柳点染的春景。
眼底微微含了些失落的神色,日光有些刺目,她垂了眼睑,复又望见手中象牙制的笔管。那是陛下赐给爹爹的,一直悬在书案的笔架上,他却一次都没有用过。
熙和慢慢侧过脸,枕在臂弯里,将那小小一支笔反反复复打量了数次,又望到纸上的字。
爹爹……
熙和是族中幼女,自她记事起爹爹和哥哥就一直领兵在外,娘亲去的早,二哥又成日里跟太子厮混在一起,故而从小到大,她受到最多的教诲,都是来自卢尚书的。
算起来,熙和该是卢尚书教养长大的吧……
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玩儿着爹爹的象牙笔,又想起远在北境的爹爹。日光轻轻落在背上,像薄薄一层裘衣,她思及北境的爹爹和哥哥一定晒不到这么暖的太阳,不由又落了泪。
最开始时,熙和其实是不愿从文的,想同哥哥一道学打仗,可是爹爹不准。她幼时常常会问自己,是因为爹爹总是不在家,才将她送去卢尚书府上教养的吗?后来,后来,纵然卢尚书总是细语温言,悉心教导,可熙和还是会想爹爹。
上次她私自入宫帮太子求情,回家以后,爹爹罚她抄了一整本道德经,可还是会急切地询问,在宫里,陛下有没有为难她。
她说没有,只是赵王拉着她切磋书道,可爹爹脸上神色还是有些不豫。爹爹寅夜入宫去帮太子解围,却不许她去,她即便再天真,终究是顾家的人,朝堂上的事情,她也不是全然不懂的。她知道,爹爹是疼她的,她也从未想过要与哥哥和太子争恩宠,她只是想和爹爹在一起,想爹爹平安。
譬如现在,她坐在爹爹的椅子上,玩儿陛下御赐的毛笔。她知道爹爹对她极纵容的,可是他不在。不在就是不在,再纵容也抵不过他总是不在这里。
泪痕晕开了墨迹,熙和捻起宣纸,揉皱了,随手丢开了去。
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做作的“哎呦!”,熙和忙抹净了脸上的泪,抬头,见是顾逢恩那一天到晚就知道跟太子屁股后面鬼混的白厮,瞬间便没了好脸。
“你舍得回来啦?”酸溜溜的话里怎么听怎么带刺。
逢恩弯了腰,捡起妹妹丢在地上的纸团子,展开,竟是那日爹爹罚她写的道德经。
嘉义伯何等聪慧,一看便知阿怜又想爹爹了。便佯装不知情,笑嘻嘻道,“外面春光这么好,一个人写字闷不闷啊!别写了,下午哥哥带你去骑马!”
阿怜扮了个鬼脸:“才不要!去找你的三郎跟你骑!”
逢恩笑意玩味,“怎么?吃醋了?”
“谁要跟你吃醋?”阿怜纤眉一挑,丝毫不以为意道,“好久没听筵讲了,我下午找卢老师去!”
逢恩仰了面,掐指一算,“这算起来,卢尚书的生辰也快到了。你今年准备送什么贺礼给他啊?”
说到贺礼,阿怜立刻便蔫了下去。她撇撇嘴,落落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说起来,每年阿怜最头疼的事情,就是卢老师的寿礼。
前年,阿怜听了武德候的话,捡了些金银珠宝给卢尚书送了去。若非卢尚书膝下无女,满京城的人都要以为武德候是为迎亲下聘礼去了。结果卢尚书力拒,抬礼箱的人连门都没进去。为这事儿,阿怜被太子臊得愣是几个月都抬不起头。
去年,阿怜又是听了武德候的话,画了只卧在屋檐上打盹猫儿,憨态可掬,极是可爱,便沾沾自喜了许久,特意叫人裱好了亲自送到老师手里。如今,一想起卢老师展卷时忍俊不禁的模样,她就想哭。
太难了,阿怜觉得以自己这愚钝的脑瓜,怕是这辈子都送不出能令老师称心的寿礼了。
她正犯着愁,不料一旁嘉义伯插了一嘴:“你不如……画马吧!”
“什么?”
顾逢恩把胸脯一挺:“嘉义伯骑射图!”
阿怜先是一愣,转念一想,便哈哈大笑起来。
“你干嘛去?!”嘉义伯望着妹妹欢天喜地跑出门的背影,总觉得自己这一片好心又被她践踏成泥。
“骑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