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还在一边自说自话,“总是我向来忽略这孩子,早该给他寻个知疼着热的身边人,如今都封贝勒了,房里也才一位福晋,寥寥几个格格,谁像他这般苦行僧似的。”
俨然慈母心肠。
可早不提玩不提,偏赶着四阿哥封爵的时候提起,这是添喜还是添堵呢?
乐烟冷眼瞧着,母子俩势必难冰释前嫌了,她即便入府也是当炮灰的命,更别提在四阿哥府上其实也跟皇宫没两样,那她这些年苦苦隐忍压抑算什么?
乐烟想再挣扎一下,她垂下头,声如蚊讷道:“娘娘固然一片好心,可天底下好女子多的是,贝勒爷未必瞧得上奴婢。奴婢自知资质浅陋,何况岁数也不大相当……”
她跟四爷是同年生的,论起来只差一月,实在算不得年轻娇嫩。
德妃笑道:“你若称貌陋,那这永和宫都成了东施丑妇之流了。岁数大点又怕什么,你如今也不过双十年华,稳重些的才知道疼人呢。那李格格比老四还痴长两岁,如今不也耀武扬威,西风压倒东风了么?”
可见德妃虽不常过问,对四爷内院的情况却门儿清,早就想插个钉子了——这差事非乐烟莫属。
德妃收服人惯来先礼后兵,见乐烟抿着唇不作声,凤眼不禁微眯起来,带着点胁迫意味,“你不愿意?”
乐烟当然不能承认,哪怕这辈子干起伺候人的差事,她也不打算弯下自己的脊梁骨,奈何形势比人强,她若是当众宣布自己向往自由追求真爱,只会贻笑大方——当周遭人的三观都被异化时,她这个正常的才会被视作不正常。
乐烟唯有认栽,“奴婢自然……是情愿的,可娘娘好歹知会四阿哥一声,强扭的瓜不甜,奴婢不想因为一己之身多生事端。”
德妃倒是很有自信,“长者赐不敢辞,老四虽然脾气倔犟,到底也是为他好,想来不会拒绝。”
是夜,乐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糖蒸酥酪进门,“姐姐你瞧,我特意给你留的。”
乐水是个好姑娘,懂得投桃报李,因乐烟每常提携她的缘故,有什么新鲜吃食新鲜玩意,她都记得为乐烟多准备一份——正好她觉得自个儿最近脸上又圆了些,很想减减肉呢。
乐烟也没拒绝,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大口吃东西,但许是咽得太快的缘故,那赛过蜜糖的酥酪在嘴里也没尝出点甜味,舌尖一卷就滑下去了。
乐水察言观色,“姐姐你有心事?”
乐烟也没瞒她,直接把德妃那番“抬举”说了,很有些咬牙切齿意味。
乐水笑道:“依我看倒不算坏事,四阿哥是宽厚人,又跟咱们主子娘娘是骨肉至亲,你即便入府也不会吃亏的。”
乐烟幽幽叹道:“可到底是做妾……”
乐水素知她志向,“咱们这种身份,即便嫁给平头百姓为正妻,就能保得准人家一心一意么?还不是打落牙齿活血吞。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儿,往好处想,你在四阿哥府上受了委屈,还有娘娘为你做主不是么?”
这丫头倒是各种市井俚语信手拈来,乐烟被她逗笑了,“你从哪学来这些浑话?”
乐水吐吐舌,“你当我不读书,可我也识得几个字呢。”
五公主就热爱搜罗各种话本子,德妃对儿子严苛,对女儿还是挺疼宠的。哪怕乐烟自认为熬成了德妃的心腹,她也不觉得自己能跟五公主相比,在主子眼里,奴才不过是奴才,随时可弃若敝履。
晚上乐烟服侍德妃躺下,方才回自己房里卸妆。德妃觉浅,不喜有人随侍左右,她才得以松快几分。
乐烟对镜除掉簪珥,望着镜中那副茫然面孔,恍惚间有点不认识自己,这些年宫廷生活蹉跎下来,她几乎忘了儿时回忆——身为穿越女,她必定是不合格的,没有托身高门显贵,而是生在一个没落的旗人家庭,可即便如此,父母双亲也把她当掌珠一般,直到十岁那年,她二哥被人诱骗欠下一大笔赌债,家里捉襟见肘,不得已将她送入宫中,倒也没指望她为家中分忧,只愿她善自珍重、周全好自己就是了。
乐烟也没辜负所托,甫一入职便兢兢业业,起初是年幼的五公主缺个作伴之人,她便被调来永和宫,乐烟抓住机会好好表现,成功跳槽到德妃身边,又从二等宫女升作一等宫女……只消再过五年,她便能带着攒够的银子出宫去,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可惜,随着德妃一句话,终究化作梦幻泡影。
乐烟揉了揉因为疲惫泛出粉色的面颊,她这几年出落得愈发艳丽窈窕,也难怪德妃打量她的时候更多了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伺候不了老的,索性调去伺候小的。
康熙的确喜欢标致风韵的美人,可四阿哥并不好这款——他府里最得势的李格格也并非恃靓行凶类型,而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清丽小白花相貌,有几回请安的时候见过,乐烟记得很清楚。
多可笑啊,身为母亲,却连儿子的喜好都不了解。乐烟暗自沉吟,这般对她倒是省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