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容虽然不清楚这件事情与沈著有何关系,但就近两个月看来,太后殿下和这位当朝新贵沈著沈太傅的私交匪浅,而且大有重用他的意思,故不敢怠慢,朝李徽仪躬身退下。
但她将要踏出门槛的时候,又被李徽仪出声拦下了,她回头,下意识地问道:“殿下可是要召见珠穗?”
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侍候李徽仪这么些年,一直拿捏得清分寸,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却在这件事上出了纰漏。
本来珠穗求她替自己通传太后时,她是不想答应的,毕竟赵谕刚刚登基,皇位还没有坐稳,赵谓的立场尴尬,珠穗是其枕边人,身上现在又有着冲撞太后尊驾的罪名,但偏偏珠穗长了双会说话的眼睛。
珠穗仍然是“冲撞”李徽仪那天所穿的衣裳,头发也无暇梳理,零散地披在肩头,跪在芍容面前:“芍容女官,求你、求您让我见太后殿下一面,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殿下。”
芍容无半分动容,她在宫闱许多人,像珠穗这样的人,如过江之鲫,因而只是淡淡地转头:“殿下很忙,无暇见你。”
珠穗超前膝行了几步,抓住了芍容的裙角:“那敢问女官,我最快什么时候可以见得到殿下?”
芍容有些嫌弃地扯了扯自己地裙裾,依旧冷着声音道:“殿下罚了你一个月的幽禁,你应当心里有数,何须再来问我?”
珠穗突然垂下手,有些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低声喃喃:“庭院深深深几许,命如草芥难自全。”
闻言,芍容一愣。
的确,命如草芥,难以自全。
她本姓“邵”,单名一个“容”字,建元二年,前尚书令周含章因借职权之便行卖官鬻爵之事被建元帝赐死,她的父亲因与周含章交好被赐死,邵家男丁流放北疆,女眷尽数充入宫掖,她也改名为“芍容”。
当年的她在宫中举目无亲,无处可依,落井下石者居多,她那时的境遇,一如今日的珠穗。
那个时候,李徽仪圣眷正浓,她因犯了错被罚跪永巷,是李徽仪将她留在了身边,让她侍候左右,虽然这些年她跟着李徽仪,地位的确是水涨船高,但她知道,这些全都是她战战兢兢、谨言慎行换来的。
而珠穗方才那句,算是说到了她心上。
在这深宫里,不论主仆,无论是否有权势,都难以自全,即使是李徽仪,若是在这场夺嫡之争中胜出,那其结果也只有一个,便是从此居于深宫,再无实权,而她身后又没有强大的母家做支撑,说不定,就死在了某个早晨。
芍容回头看了珠穗一眼,那双眸子中是一片灰败,她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她轻叹了声:“你有何事想与殿下说,我会替你转达。”
珠穗眼神微动,朝芍容深深一拜,道:“那便烦请您禀报太后殿下,我有曹满与前朝那位中书令私通的把柄。”
芍容闻之一惊,虽然大魏自开国以来,宦官的权力一直很大,也有以残躯赐黄钺的,但到底只是个例,一般情况下,内官与前朝私相授受是死罪,更何况还是中书令这样的大官,河东柳氏这样的大族。
“我虽答应可以帮你给殿下递话,但并不代表你可以不注意措辞!”
珠穗的平静是可以表现出来的,“劳烦女官。”
芍容看了她一眼,她以撑在地上的胳膊微微颤抖着。
“罢了,我只答应将你的话带给殿下,至于这话是真是假,都与我无关,殿下信与不信,见与不见你,便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了。”芍容说完便转身径直离去。
想到方才与珠穗之间的事情,芍容在垂首跪下的时候,有一瞬的怔愣。
“奴婢失言,望殿下降罪。”
李徽仪没有接她这句,眯了眯眼,问:“你同情她?”
芍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不敢出一言以复。
“无论是前朝还是深宫,最无用的东西就是同情。”李徽仪声音泠泠清越。
芍容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殿下教训的是。”
芍容话音刚落,新君赵谕便进了她寝殿的门。
声音脆生生的:“阿娘!”
李徽仪面上难得露出一些带着温柔意味的笑,朝他招了招手,道:“谕儿乖,过来。”
芍容仍然跪在地上,朝赵谕道:“见过陛下。”
赵谕这方留意到芍容的身影,扫了她一眼,又有些疑惑地看向李徽仪:“芍容女官怎么跪在地上?这般凉,快些起来吧。”
芍容有一瞬的迟疑,抬眼看坐在榻上的李徽仪。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赵谕现在是新君,若是不给够他足够的体面和尊严,日后他亲政了,还会有谁信服于他?
于是她扬了扬下巴:“既然是陛下圣旨,那便起身。”
芍容不敢怠慢,立刻扶膝起身,而后又朝赵谕躬身作礼:“是,多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