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与桂花香纠缠揉杂,教人闻之作呕,公主府的将士们忙着处理尸体,下人们哆哆嗦嗦清扫血迹。
元茗光坐在菊花丛边,衣摆沾血染污,他浑然未觉,看着手里的金麒麟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霍吟认得手里的金麒麟是延龄最爱的玩具,见人拿着逗他就笑。
元茗光听见脚步声没回头,嗓音疲倦:“襄陵可有事?”
霍吟和他隔五步距离,行礼回话:“殿下无事,甚是担忧驸马,差奴来看看。”
元茗光促笑一声:“她自己怎么不来?”
说罢不给霍吟说话的机会,视线移向霍吟,眉心微拧。
“她可有害怕?”
霍吟想了想,心道比起害怕,她大抵是无所谓的。
“没有。”霍吟如实答。
他以为元茗光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只听到一声“哦”,连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也被收了回去。
“她身子不好,又逢这一遭,晚上怕是难眠。”元茗光微微叹气,“你照料好她。”
霍吟心里微微揣测几分,试探一句道:“驸马可要去看看公主?”
元茗光冷冷一瞥,霍吟心中微凛,登时噤声。
“延龄可是你送出去的?”元茗光放下金麒麟。
霍吟许久没听见有人提延龄,乍然惊了几分,垂眸恭声:“奴奉殿下之令,将公子送到城外后便返回来了。”
元茗光秀丽的眼睛敛尽眸光,沉沉打量霍吟。
霍吟鼻尖渗出冷汗,元茗光的眼睛永远多情温柔,全神盯着一个人时,春雨酥软般的目光便掺上几分虚情假意,寒寒冷光隐匿在春色之中。
霍吟咽下口水,只觉快要承受不住元茗光的眼神,元茗光却笑了:“霍吟。”
他细细咬碎这两个字,反复咀嚼品尝这个名字的美妙,“霍吟,你真是无愧这个名字。”
霍吟的腰板微微挺直,抬眼瞧人,眉梢有冷淡之色。
“名字罢了,天下叫霍吟的应数不胜数。”
“这可未必。”元茗光拊掌,“金城公主怕是费了不少心思。”
霍吟闻言,思绪转了几瞬。
元茗光以为他的名字是金城公主安排的,他索性淡笑:“金城公主想让奴服侍好襄陵公主,自然也要给奴取个顺耳的名字,否则糟践了襄陵公主的耳朵该如何是好?”
大抵夫妻之间是真的没多少情分,又嫌看见霍吟太晦气,元茗光面上不恼,背过身摆了摆手。
“你也看过了,回去复命吧,让她安下心就可。”
史书记载元茗光时总是会带着不自觉的偏爱,世人仰慕他的才华,怜悯他的命运,尊崇他的儿子。
雍史记述襄陵公主传播的崔越罪书就是元茗光暗地收集的,贤臣们靠它们搜罗了不少崔越及其党羽的罪证,尧璋继位后又顺藤摸瓜找出了不少在朝崔党。
传闻元茗光就是因此死于崔越之手,真相如何历来众说纷纭。
他真的像史书上写的那么正直忠诚吗?
霍吟快步走在鹅卵石小道上,被凭空跳出来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霍吟遥遥望向皇宫,血云腥风所过,昔日熠熠生辉的琉璃瓦暗淡不少,不知是否在为人低泣。
余晖照在铜钟之上,折射出陈旧的光华,几十几后,它再度被人敲响,皇宫又一次送走它的主人。
当年踩踏累累白骨浴血登基的孤独帝王,也终是在尸山血海中萧条离去。
寂寞地来,寂寞地走。
饶是真龙天子,降生离世与乞丐也并无不同,历史之下,众生皆刍狗。
公主府的人不敢把皇帝驾崩的消息告诉襄陵公主,谁都知道京城的天要变了。
先太子死后太宁帝并没有另立东宫,能继承大统的人里,二皇子三皇子未及弱冠便被太宁帝亲手所杀,浮梁王受母族获罪牵连无缘正统,江陵王谋反而亡,七皇子深陷巫蛊案,唯一能继位的崇安王竟也沉不住气。
剩下的皇子,或年岁尚幼,或能力平平,无论选谁都难堪大任。
未来的大雍何去何从是个未知。
烛台被人打翻,烛火瞬时熄灭。
襄陵公主倒在地上,目呲欲裂,她捂着头压抑住痛苦的喘息。
“我要杀了他们……”襄陵公主仇恨地呢喃。
额头一簇青筋微凸,她眼中燃烧熊熊的火焰,似要灼烧暖阁大片的杏红垂纱。
“殿下……”
霍吟跪地俯身想拉起她,却被襄陵公主大力拍开,手背红了一片。
襄陵公主紧紧盯着眼前绣龙凤呈祥的锦纱,如见失而复得的至宝,万分急切地往下拉扯。
杏红锦纱如沿假山缓流的清溪飘然落地,襄陵公主把它收拢在怀紧紧抱着,胸口因为激烈喘息起伏,额头冒出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