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1 / 2)

“小时候我爹问我以后想做什么。”崔越不说话,元茗光便给自己斟酒,清酒哗哗入杯,入喉彻骨的凉,他的声音比冰酒更冷,“我说我想比爹爹更厉害,可我爹已经是丞相了。”

太宁八年,元茗光六岁。

他终于见到了天下最尊贵最威严的男人,连他引以为傲的父亲都要泯然众人,跪在阶下山呼“万岁”。

热烈的骄阳不如层层衮服的章纹耀眼,十二旒冕悬挂的垂珠熠熠生辉,元茗光与百官亲眷一起跪着,他却是唯一一个敢仰头直视帝王的人,眼中尽是衮冕之光普照大雍的威武荣耀。

在元茗光还不懂野心的时候,野心已经缠上了他。

“你想当皇帝?”崔越笑容淡了,“若是老师泉下有知,看到他的爱子狼子野心,不知是何感想。”

元茗光冷笑:“不必趁机诈我,你猜的一直都对。”

“真的是你。”崔越眼底的笑无影无踪,覆霜凝雪般的冷意铺天盖地爬满每一处角落,“都说我不得好死,元茗光,真正不得好死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元茗光被崔越逗乐了,没忍住噗嗤一笑,旋即捧腹,崔越冷冰冰盯着他,他笑弯了腰趴在桌上,“不得好死?好一个不得好死。”他拭掉眼角的眼泪,“痴儿才信因果报应。”

元茗光骤然冷声:“我元采驹既生来世间一趟,不搏上一程枉入轮回。尧家坐了那么多年的龙椅,厮杀的那般惨烈,早该轮到我坐了。”

崔越默不作声,元茗光面色温柔下来,又是那个淇澳雅风的美貌郎君,“皇位暂且让尧豫生先坐坐,逐逊,你是聪明人,知道最后的路在哪。”

“我曾以为你我就算无法同路,也绝不会逆行,可你杀了老师。”崔越沉默之后,轻声威胁,“你若还敢觊觎尧豫生的皇位,我真的会让你不得好死。”

元茗光眸光好似冷箭,须臾笑道:“巧了,你若是敢拦我的路,我也真的会杀了你。”他挑衅般放慢了语调,“就像杀我爹一般。”

他起身倾酒,又为崔越未满的金杯续上一回,酒面漾开涟漪,澄澈微波,倒映出金杯壁沿的金光。

元茗光向崔越敬酒,收敛一贯的笑意,崔越亦是教人看不懂神色,元茗光嗓音微凉,细细一听隐约混着丝沉郁。

“你我都知,‘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1]

两相对视,静默无声,崔越举起金杯,碰上元茗光手中金杯的壁缘。

崔越终究选择了尧豫生,元茗光眼神阴鸷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怒极拂袖。

崔越推门而去时,听到了身后瓷盏摔裂的破碎声音。

元茗光站在一室狼藉中,冷冰冰吐字:“是你自寻死路,崔、逐、逊。”

清醇浓郁的酒香弥漫,勾起了元茗光黄昏的回忆。

金黄暮光垂洒在太宁帝病容,照得他花白的发丝也抹了层黄澄澄的光华。

太宁帝不准人看到他圣颜憔悴,偌大的寝殿只能听闻元茗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子知……”太宁帝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费力睁眼,“是子知吗?”

子知是元相的表字,元茗光从记事起鲜少听见有人叫他父亲“子知”,乍一听,他怔了瞬间,差点不知道太宁帝在叫谁。

元茗光未来得及行礼便听见太宁帝开口:“子知,今晨的时候牵柳说想你了。”

元茗光不知该怎么接话,太宁帝自说自话道:“她还说,不知道茗光那孩子如今和绍儿谁高些。”

“等下次家宴就知道了。”元茗光顺着太宁帝的话往下说,“臣估摸着是太子高些。”

太宁帝艰难咳嗽,震得胸腔剧烈抖动,元茗光难以把这个行将就木的废人和昔日威严高大的皇帝划为一人。

“子知,你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吗?”太宁帝嗓音呕哑干涩,像树皮被人硬生生扒下。

元茗光有些怅惘:“臣……臣忘了。”

“你记性何时这么不好了?”太宁帝笑话他,小孩子一般炫耀,“朕第一次见你,是永安三十年,朕十六岁,你十五岁。”

太宁帝拍了两下龙榻一角,催道:“你坐,你坐,听朕给你讲。”

“臣……”

元茗光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手心竟冒出薄汗,太宁帝急了,“坐啊。”

元茗光按下快跳出来的心脏,作揖强装镇定,“臣遵旨。”

待元茗光小心翼翼坐在太宁帝身边,太宁帝才满意了,晃着艰涩的嗓音慢悠悠讲话。

“永安三十年,朕没经过那么冷的冬天,朕的生母在冷宫病逝,先帝不准朕见她最后一面,第二天,妹妹也离奇落水溺亡,先帝草草了事,他好狠的心——”

太宁帝提起先帝,虚弱枯黄的病容即刻染上恨意,眼珠快跳出来,密密麻麻的血丝尤其恐怖,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恨不得再杀先帝一遍,下一刻却平静下来,暮光照容,神色竟也柔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