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吟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往后栽去,怔怔看着她。
襄陵公主低低笑起来,在锦纱间温柔抚摸,“知道我为何敢在上面绣龙凤吗?”她的嗓音也无比温柔,像情人之间诉说情话。
霍吟流露出几分惧意,呼吸渐重,明亮华丽的暖阁,眼前的女子宛如从地府踏出来的凄厉女鬼。
霍吟喉结滚动,颤声:“因为他愧疚。”
襄陵公主转头,阴恻恻笑出声:“因为我是让他愧疚的女人。”
“一个自负自傲的君王,不会把女人放在眼里,即使是他的女儿。”
襄陵公主声音极轻极低,墨潭似的双眸再也藏不了怨怼嘲讽。
“如果是他愧疚的男人用了龙凤呈祥的纹样,他会毫不犹豫的将愧疚抹杀,可我是女人,他看不起我,还是让他愧疚的女人,他想补偿我。”
龙眼的针脚有些松动,襄陵公主双指指甲扯断纤细的金线,往上一拉慢悠悠牵引绣工繁复的龙眼。
“百官骂我不遵女德女戒,他斥责群臣;妃嫔议论我尊宠太过,他惩戒妃嫔。就连尧恩荣,他对温纯皇后的愧疚能让他对尧恩荣的野心放任忍让。”
龙眼已经不成样子,襄陵公主又去扯龙身,她慢悠悠的悠闲姿态让霍吟害怕。
“可惜他看不起女人,病榻前又为女人所困,多有意思。”襄陵公主似乎是想起什么笑话,笑得挺不直腰,眼泪都落了下来。
霍吟挣扎几瞬,膝行几步爬过去,摸上柔软冰凉的杏红锦纱,稍一用力想把它扯过去。
襄陵公主的笑声戛然而止,如临大敌般将锦纱抱在怀里,凶狠道:“你要做什么?”
“你喜欢吗?”霍吟不答反问。
襄陵公主默了须臾,收紧双臂不肯松手,“不喜欢。”
霍吟语气悲凉:“那你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襄陵公主伸指抵唇,神秘兮兮地嘘声,古怪笑道:“你若是用过,你也舍不得。”
她摊开锦纱,晃眼的杏红在半空一闪而过后翩然垂落,舒展在地。
金龙彩凤飞在祥云间,那么美丽,美丽得令人恐惧。残缺的龙身惨不忍睹,襄陵公主躺在绣龙纹案上,檀发随意四散,洁白纤薄的裙衫与鲜艳的杏红锦纱交缠。
“古往今来,多少屠杀,多少阴谋都是为了它。”襄陵公主的指尖在彩凤的每一片羽毛上游走,“有人垂涎它,有人怨恨它,有人不屑它,可是没人能拒绝它。”
窗纸沾上层薄薄的银辉,烛照暖光,窗纸映出外面纷扬的星星点点。
霍吟推开窗,漫天雪光,红枫金桂彩菊沦作衬景。
霍吟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喃喃自语:“下……雪了?”
“他说过,我穿杏红色好看。”襄陵公主的声音从身后空茫传来。
霍吟旋身,见襄陵公主坐在锦纱上怔怔望着窗外雪景。
“那天也是下雪的时候,梅花开得像天边的烟霞一样,我抱着花唱《西洲曲》。”她露出羞怯的少女情态,“他就站在我身后。”
霍吟拂落肩头的白雪,按捺呼之欲出的情思,问:“然后呢?”
“他跟着我一起唱。”襄陵公主捧起柔软的杏红锦纱放在脸颊摩挲,仿佛能透过它感受到爱人的气息,她甜蜜地笑,“可是唱着唱着他就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
襄陵公主眉眼弯弯,霍吟仿若看到了她的少女时期,她冲霍吟笑:“就像你现在一样。”
霍吟哽咽地回之一笑:“我没哭。”
襄陵公主放下锦纱,眼波流转,闪烁俏丽的光彩,“我又梦到他了,你来了以后,我常常能梦到他。”她笑得更开心,“这次不是回忆。”
霍吟咽下苦涩的泪水,问:“你梦到他什么了?”
“他说他每年都会陪我看雪。”襄陵公主羞涩地回答,却满脸幸福,“他还说,‘此情,不止可待追忆,更待岁岁相见’。”
她期待地问:“我每年都能梦到他,是吗?”
“是。”霍吟面色颓然,却真诚地回答,“他怎么会不舍得入你梦中?”
襄陵公主邀请霍吟:“我们出去看雪,好不好。”
“殿下。”霍吟跪在襄陵公主面前,仰头想让襄陵公主看见他眼里的哀绝,“我不是他。”
周身似是冷了几分,襄陵公主双眸在他脸上徘徊,教人看不出喜怒。
她伸出手,指腹在霍吟脸上慢慢拂过,最后只得捂上霍吟的眼睛。
“你下去吧。”
“谢殿下。”霍吟跪拜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