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燕昭那匹马时,裴时戎问了句:“他那边什么情况?”
谢归荑并不知这个“他”指代的是谁,但皦青一下子就听懂了。
距浔阳一百里的某县城外的客栈外,已经看不见人影了,一楼大堂里甚至听不见划拳行酒令的声音,只听得见几声鸦啼,客栈里的灯影基本上已经熄灭了,只有二楼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的房间的窗户里,隐隐约约地透着个昏暗的人影。
一个飞影稳稳落在他窗外的屋檐上,轻轻叩了两下窗棂。
“讲。”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从窗底递进去一个密封的小竹筒。
司马珩从容地打开竹筒,取出一张单薄的纸,看着上面的文字——
陛下时日无多,最多就在这半月,千真万确。
他微微勾唇,将纸条又卷好,送到点燃的烛火里,火星子很快便吞噬了那张纸条,只在桌案上留下很不易令人察觉的几道灰痕。
“同时监视扬州和江州,有何异动,立即来报。”司马珩冷声。
能争取到谢家是锦上添花,夺储时会多一分胜算,但现在天子既然命不久矣,他也没有必要留在江州与谢家耗了,如今早早赶回建康才是上上策。
但却不宜走官道、住官驿,毕竟他襄阳王的身份在这里放着,越靠近建康他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亲王无诏擅离封地私自入京是死罪,尤其是在天子垂危这样的关键时候。
司马珩心中早有计量,自今上还与他一样是皇子的时候,他便苦心孤诣,处处埋自己的人脉,就是为了夺储,毕竟他与今上俱是庶出,可偏偏今上当年娶了个王家女做正妃,他那时不过堪堪舞象之年,在先皇跟前的地位自然是争不过今上的。他便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暗暗蓄势这许多年,天子再怎么广纳后宫,仍然没有子嗣,这皇位,到最后还会是他的。
装孙子装了这许多年,风·水轮流转,这九五之位,也该他坐坐了。
司马珩想到此处,唇角缓缓勾起,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皦青虽然知道谢归荑在裴时戎心里的地位,但涉及到这样的大事,且建康谢家对立储之事态度又很模糊,一时便多了些顾虑,暗暗瞥了一眼谢归荑。
“见过你日后的主母。”裴时戎留意到了皦青的眼神,出言打消了他的顾虑。
既然是“主母”,那便与他是一体的,便没有什么事是她不能知道的。
皦青得了裴时戎的命令,也就没有半分隐瞒,垂眼:“看着方向是回襄阳的,具体行程还在跟踪。”
这件事裴时戎的确是不打算瞒着谢归荑的毕竟如今他与谢归荑之间已有圣旨赐婚,他们的婚事,是板上钉钉,而他也看得出来,谢归荑并不在意司马珩。
遂压了压手腕,道:“知道了。”
那边的燕昭与桓宓共骑一乘后,也很快控制住了那匹性子很烈的马,不多时便跟了上来。
谢归荑看着裴时戎微敛眉心,攥着缰绳的力道也大了些,便偏头问:“怎么了?是要出什么乱子吗?”
裴时戎唇张了又合,稍稍犹豫后,抿了抿唇,回答了她:“是,”而后眸子看向建康方向,“我总感觉,司马珩绝对不会就这么回襄阳,因为此次江州之行,他什么也没得到。”
他前世只以为司马珩是个有铮铮铁骨的文人,却忽略了那只是他最后一次见司马珩。今生交过手后才明白过来,毕竟像他这样的人,既然明知自己不可能在前世的裴时戎手里活下来,又不想受屈辱,不妨将主动权捏在自己手中,好歹千百年后,在史书上也能留下来清白的一笔,足以遮挡他生前的狼藉名声。
谢归荑听懂了他的意思,也知道这样的局势下,全天下之乱,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
于是以纤瘦而带一些薄茧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掌心微微用力,主动地去给他以力量,语速缓慢却不乏肯定的力量,“你放心,既然你我之间已有婚约,有任何事,谢家都会站在你这边的,最起码,江州不会与扬州为敌。”
裴时戎闻言,眼眶倏然一湿,倘若前世他认认真真地去对待谢归荑,是不是这句话,不用等两世这么久?
但这样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他故作轻松地笑了声,手掌往上一番,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无须为我担心,我只要你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