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阮唐打着手势,一旁的小厮们迅速抬着满地浮雕铜错金镜架,西洋穿衣镜,绕到云天晓身后,慢慢扶他起身,随着云天晓坐起,身上的软缎被子滑落。
阮唐指着西洋镜,在云天晓耳边轻声说,“王爷请看。”
西洋镜里,云天晓上身厚厚缠着白布,右脸刚愈,左脸血痕顺着脖颈一直向下延伸到胸口,没入胸前。脸摔得红肿变形,云天晓几乎认不出来是自己,几处大穴立着银针,丑陋可怖。
“又是摔的?”云天晓垂下头,低沉地问。阮唐沉默不语,云天晓自嘲地笑道,“难怪他信了,这副尊容,由不得他起疑啊。”
云天旸此刻一定在金銮殿里设宴庆祝。
“太医说,王爷殚精竭虑,忧思深重,需要卧床静养。”阮唐越说声音越小,严凝丢了,云天晓怎么可能在床上躺的下去?
更逞伦静养。
“多余的话你听过就行了,不必转述给我。”云天晓语气冷漠如寒铁,“去放鸽子吧,尽快问到凝的下落。”
傍晚雨停,二更时分,阮唐的声音在窗外响起:“王爷还醒着吗?”
“进来说话。”
阮唐应声而进,云天晓已经披衣坐起,冷言道:“想也知道,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是青阳来信了?严凝找到了?”
阮唐点头,双手奉上纸条,解释说,“这是青阳那边的飞鸽传书,严姑娘就在花炮坊里,不费吹灰之力,一进巷子街坊四邻都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吞吞吐吐的,”云天晓怫然喝道,展开纸条,愕然,俄顷缓缓道,“不用说了,出去吧。”
严凝要成亲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软弱无能。
以前觉得就算自己忘不了,时间一久,那种痛苦的感觉也会自然消失掉。母亲、汗青,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只是那段记忆还在,苍白的,没有感情色彩。
当初严凝离开后,他也是这么做的。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可能永远都没法忘了那种痛苦。
因为现在较之从前之更甚,如果说从前他是需要伴侣。那么现在他就是需要严凝,这种需要已经蓬勃长成巨树,汲取着他的生命做养分。
这可能是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可以视之为家人的人了。
无论他如何不愿面对,都无法掩饰,他怕了,他真的怕了。阮唐看得出,云天旸应该也能看得出。
无疑,严凝抛弃了他。
又一次。
她干脆利落地从他的生命里走掉了。
再也不能见到她,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感受到她的温度。
这都令他恐惧。
片刻的寂静之后,他像是终于忍到极点,突然狠狠拳头砸在墙上,脆弱的骨骼发出碎裂的脆响,十指连心,巨大的疼痛席卷而来。
他终于得以放纵大哭起来,完全褪去了贵公子的外壳。挥洒着最原始的兽性,哭到抽搐,哭到晕厥。他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脑子好像已经不属于他身体部件的一部分,只要是醒着就在想她。
想过后,就是恸哭,想把心肝都呕出来似的,哭到不停地干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一定不会有人相信,有一天,宁王云天晓,能够这样狼狈。
“皇上,宁王求见!”
翘脚搭在龙椅扶手上的云天旸,顺手扔掉手中的奏折,坐正身子,双眼瞬间明亮,精光四射,急切地说:“这还走什么流程啊,还不快让他进来。”
云天晓迎面走来,神色晦暗,里外是不同深浅的墨黑,只外袍隐隐有暗绣的雪莲纹。眸色黯淡的像是洒了一层灰,黑如点漆的深色之中,满是冷。
从云天晓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云天旸的唇角上扬的弧度不断加深。直到云天晓走到十五布近,云天旸能够清晰看到他那张青的紫的,瘢痕遍布的脸庞。
云天旸终于止不住,露出雪白的牙齿,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弯下腰,撑着桌面,双肩不住地抖动。半晌,抬起头,拭去眼角笑出的泪。
声音还是笑意难掩:“二哥,你这,摔得挺匀称的。”说完走下高台,“朕听回报说你病的厉害,脸都摔碎了,还以为你下了大功夫装病。
心说你也不容易,暂且忍下来,没有立即召见你。结果,哈哈哈哈,你还真的是摔了,这,当初朕就该摆驾去看看你。”
伸手抚摸着云天晓的面颊,拇指摸索着云天晓脸上的沟壑,不时按压青紫肿胀的地方,疼得云天晓倒吸凉气。
云天旸笑得更加畅快了。
“真该去一趟的,啧啧,摔得真狠,刚摔那会儿,恐怕都没有人样了吧?”笑盈盈地说,“可惜了,韩皇后给的你一张脸啊,当初多漂亮的。”
出乎他意料,云天晓并没有愤怒。他有些愠怒,画风一转,“摔成这样,右相家里那位小姐,多半要断了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