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首分离的妖怪曾经是人类,死后却提着头在行军经过的路上徘徊。
他说,自己以前是为军队送信的信使,后来因为发生了些事被处以斩首之刑。
当他向明日朝提及生前被砍头的感觉时,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空白的表情。
他说,被砍断头的那一瞬,痛苦的时间长度会被无限延伸,他当时先是感觉脖颈一阵火辣辣的疼,紧接着,整段整段的喉骨颈椎断裂,一圈皮肉撕扯开来,里边的神经血管抽丝剥离,整个头颅脱离身体……
外界看来几秒钟的画面,却将所有的疼痛都浓缩在了那一瞬间,痛苦会在转瞬达到巅峰,疼痛将化作闪电,像火药一样在大脑内放肆地爆炸开来,在极度的痛苦中,时间会变得漫长又扭曲,而被密密麻麻凌迟的感官会因承受不住疼痛而变得麻木、空白。
无法弑神的妖鬼就是这样折磨须佐之男的。
杀不死的神明被生锈的钝刀凌迟,那些破碎的伤口和肢体无数次地再生,又被无数次撕裂摧毁,永无止境的痛苦在海渊深处不断地上演。
它们用尖锐的魔爪割了他的脖颈、刺穿他的喉咙,灼热的鲜血飞溅三尺,淌进浑浊的污流里,妖魔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杀死他,甚至用幻觉诱引他捏碎自己早已受损的神格自裁。
但是,来自神明的血能驱散瘴气,他最后的一点血流尽,被自身的神血浸染的少年就像一尊褪去了金箔的佛像,用活生生的肉|体化作了血淋淋的火焰,在地狱深处遍体鳞伤地燃烧。
那副凄痛的画面让她险些落下泪来。
当她小心翼翼地捧住须佐之男那颗快要从脖颈上掉下来的头颅,当她颤颤巍巍地扶着他脖颈上那处还差一点就要彻底断裂的切口,当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血淋淋的脖颈重新覆上再生的肌肉,当她摇摇欲坠地看着他的头颅和被砍断的脊骨被再生的血肉连接时,她感觉自己就像在捧着一朵即将坠落枝头的山茶花。
这样的神明,她要如何才能拯救他?
这样的少年,她要怎样才能保护他?
……最终,她只能选择轻轻握住他的手。
——「活下去……」
她这样说。
——「须佐之男……」
——「就算只有你……」
黑暗中,他那颗隐藏于神躯中的神格若隐若现,在漆黑的海渊中闪着微弱且破碎的光芒。
若是放任不管,迟早会被侵蚀损毁。
于是,她下定了一个决心。
她的手探进了他胸前深深的伤口中,穿过了他温热的血肉,轻轻触碰了里边的神格。
对于人类而言可以称得上可怕的神力在一瞬间化作电流窜上了她的身体,她的意识几乎在须臾间断了线。
但是,来自她身上的光亮也在那一刻化作治愈的暖色萦绕在他的周围。
倾尽所有,耗尽全力,人类的力量也根本不足以修复神明的神格,但是,至少,能短暂地维持他已经重伤濒死的生命……
耳边,有轻飘飘的声音在蛊惑她。
‘何必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呢?’
‘归根结底,妖鬼们只是怕他回去后会招来毁灭的神军,若你能保证让他永远回不了高天原,它们应该也不是不能放他和你离开。’
‘明日朝,要和我打个赌吗?’
——「……好。」
……
手腕处被咬伤的伤口没有愈合得彻底,明日朝在清晨咳了两声后,才往须佐之男所在的和室走。
从那天起,她开始日夜都呆在须佐之男身边。
他不和她说话,就由她来说。
他不对她笑,那她笑就行了。
他不愿意和她分享自己这些年来的事,那就让她分享她的给他听。
明日朝告诉他,自己当年和他分开后就成为了天照大神的斋宫,还获得了奇迹般的治愈能力,这些年来她一直行走各地帮助有需要的人们。
她尽量绘声绘色地和他描述自己的旅途,她说自己见过多么漂亮的星星,穿过多么烂漫的花海,遇见过怎样形形色色的人。
但是,须佐之男都无动于衷。
很显然,他对那些不太感兴趣,或者说对对她现在这个讨厌的人的故事不感兴趣。
明日朝却并不在意。
她只是坐在抬手就能碰到他的地方,轻轻将他放倒在自己的膝上,开始拨弄少年柔软而轻盈的发梢。
出云城外是明媚的日光。
城池内,却是静侘的昏暗。
被迫躺在她膝盖上的神明不需要睡眠,自然也没有午睡的习惯,但是,这些天来,明日朝每到这个时候,都像要哄他睡觉一样,同他温声地讲故事。
她说自己第一次遇到妖怪时,是在十三岁那年。
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只妖怪非常弱小,就算她当时还没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