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只有在承认它是疾病的文化内部才有其现实和价值,让有幻觉的女病人去其他文化里就会被认为是一个有预见能力有魔法的女巫。”

说这话的是秦自白放在桌面的手机,一款知名品牌的新款产品,因为出身高贵的缘故,随口胡诌的内容也更高级。

对于它提出的“疾病文化论”她已经听了很多次,像惯常一样笑笑,“我没有魔法,也没有预见能力,我只是有病。”

“就算你自己定义为这种为疾病,医生给你定义为强迫性幻想,你也不能放弃认识自己,你为什么要跟着环境里外人的判断认识自己?”它果然对无法劝服秦自白显得有些抓狂,原本圆滑的边缘随着声线变成起伏的锯齿状,不断跳动,摸着开始越来越烫,甚至有些刺手。

手机张牙舞爪的样子让APP都跳动着无法点触,看了看时间,要出门上早课了。秦自白用手按住关机键,就像之前做过的无数次那样,“安静,否则我会关掉你。”

“......你真是一个自我的人。”

“我知道,你也是一部自我的手机,哦,你不是,你就是我而已,我的幻觉。”

一切恢复了安静,她侧耳等了很久,终于没有讲话的声音,然后默默打开微信,准备给心理医生发消息。这幻觉并不只是一部会说话的手机那么简单,她会被家里的皮面沙发吃进去,会一睁眼发现自己变成一根灯丝被炙烤,会明明坐在车厢内却感觉自己在巨蛇的腹内被消化液泡着,这导致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乘坐封闭□□通工具。

陈医生是原本周六会在学校免费听诊的医生,因为很难排上,秦自白就干脆花钱按照市场价预约他。陈见生的微信被她放进置顶里,点开聊天框的那一瞬间,那突然袭来的熟悉的恶心呕吐感让她面色霎得发白,心里知道,完蛋了。

手机砸在地上,被渐渐裂开的大理石吞掉,一点动静都没有。秦自白甚至都不需要判断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什么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捂住眼睛,连黑暗都开始波动,似乎深陷进了一片柔软的沼泽里。

按照前面几次的经验,任何物件都可能变成自己幻觉的基础,所以空间越狭窄,摆设越少幻觉就会相对减轻一点。

于是她将视线投向洗手间。

卫生间的门是金属的,中间放了块印着花纹的白玻璃。当时爸妈为这扇门装什么玻璃还吵了一架,秦自白盯着那门,视觉在分离,明明那么熟悉,明明还记得透过玻璃看到的模糊人像的感觉,却感觉不认识了,这是门吗,门是干什么的,一块东西,四四方方的,哦,对了,门背后是卫生间,她要去卫生间、好远,怎么这么远。

她努力想看清楚门的方位,是不是自己走错了,门在西边,自己在东边,可以去西边也可能得往南走才行。秦自白如同醉酒的五岁儿童,连起自己的思维都费劲,更别说控制自己的身体,“快点......”

“快点、才行。”

突然,吱吱呀呀地,门像残喘的老人喘着粗气打开,又像雄鹰一样攫来。

秦自白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包裹进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睁开眼睛,抬头,茫然地看着上方。

高不见顶的卫生间,拖着几百米的管道的花洒,像女王蛇一样扭动着,金属的身体反射着刺目的光,它顿住,转身,发现了秦自白,刹那间,金属的嘶叫声压住了一切。花洒很兴奋,它用那密密麻麻的出水口模拟人类的眼睛一样骨碌碌转着,淅淅沥沥的冰冷水花就像巨蛇分泌的口腔粘液从花洒的眼睛里流出。

光晕炫进了她的眼睛,神经,控制了大脑。她眨眼,山间白云缭绕,似雾非雾,似烟非烟。地面上的空气弥漫着类似阴地蕨和苔藓阴湿的清新味道,抬眼看不见天只有压在头顶没散过的厚云。

她随着宇宙漂流,如同一条缓缓流动大河里的凶猛的鱼,倘若再有一点微粒融进她的身体她就会狠狠抓住,一点也不放松,全神贯注地感受自己变成存在的过程,她下坠的,吞食,融合,变大。她看到了迄今为止没有见过的场景,光芒万丈的日出和磅礴郁积龙云,姹紫嫣红,五彩缤纷;她看见山高岩陡,峭拔幽深的峡谷生长了壮阔无边瑰丽的阔叶林;她看见湍流从砂岩和泥页岩队接触面涌出,她看见长长的山脊线成为分水岭,水流变成一把无限延伸到梳妆大网,向下奔腾,孕育城下所有人。

水利万物而不生。

她身体四分五裂地下落,她看到了一切的溃散与消失,她像雄鹰一样滞留在高空,又像流星一样下坠,像雄狮一样在山间奔涌,最后在巨大的水池里被剔除一切野性的成分被分配给一只里面生满水垢的管道。取而代之的巨大的洁白和光亮,视野的掠夺,她看见了一面镜子,嵌在由劣质颗粒板打造的浴室柜里的,遮上白雾的镜子——她是刚刚从花洒里喷洒出来。

她听到一声娇滴滴的笑,“我们融为一体啦~”

......不,我不是!!!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