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和宇文渠央成亲的日子了,那个女罗刹如今言出法随,你不能抗旨,朕,身为一国之君,也不能帮你扭转乾坤。”
他端出一对酒碗,纯金打造,曲口若莲花,煞是精美:“拿着,这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我不忍见你新郎官的打扮,这是我对你的祝福。”
他端出一坛酒,瑰红色的葡萄酒斟满了辉煌的酒杯:“阿烈,让我们像夫妻那样,喝一次交杯酒。”
完颜石烈跪在斛律步真身前:“陛下,臣不愿意离开陛下,若不能毕生伴陛下左右,石烈宁愿死去。”
“朕终归要迎来阏氏,你也终归要娶妻,这就是命,”斛律步真面色苍白如纸,“不要说这样的傻话,以后你还是朕的带刀侍卫,没有什么不同。”
完颜石烈手把刀柄,低头沉默不语,含不住的泪水滴落在靴尖,这一瞬被眼尖的斛律步真瞥见。
斛律步真为他拭去泪水:“阿烈,男人有泪不轻弹,你即将迎来洞房花烛的大喜之日,何故在朕面前堕泪?岂不有伤我敕勒男儿的气概?”
慕容莞尔从珠帘之后瞥见这一切,一股恶寒从骨子里渗出,她匆匆放下亲手烹饪了两个时辰的南朝宫廷糕点——樱桃毕罗,在执事太监的异样目光下飞快跑出去,顾不得礼数,几乎是落荒而逃,连步摇都险些脱落。
她早听闻斛律步真的龙阳之癖,还以为是流言,今日亲身目睹,只觉得作呕,骄傲如她,她可以与不爱之人携手,登堂入室,享无边荣耀,却绝不要委身,嫁给这样一位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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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迦叶企图在朝凤监和影卫带来的奏疏中厘清事情脉络,却被伊娄峻的造访打乱了神思。
伊娄峻一反之前的自豪之态:“太后,赫连骧和阮红泥依旧没有吐口,下官自认为手段毒辣,无论是何等硬骨头的人,在我手底下撑不过三五日,可如今数月过去,一无所获,请太后降罪。”
慕容迦叶皱眉:“伊娄卿,依你所见,这是为何?”
伊娄峻若有所思:“证据确凿,赫连骧已然逆罪难逃,如此嘴硬,甘愿生不如死,必然心中仍有牵绊,或者,是有什么条件要和太后讲。”
“他配合我谈条件!”慕容迦叶勃然变色,“看来,不下些猛药,实在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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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骧再一次见到慕容迦叶,是在十天后,那是一个春风刺骨的深夜,狭长幽深的长廊传来除了风啸以外的笃笃的脚步声,他趴伏在地上,吸了吸已经不大灵敏了的鼻子,终于辨出那股熟悉的香气,接着,害怕和期待交织,他匆匆地开始整理仪容,用前几日那方香罗帕,蘸着口水,盲目地揩拭脸上的发黑血迹,直到那双嵌金飞凤靴踏进了自己暗无天日的囚笼,他才慌忙把帕子藏起来。
慕容迦叶披大红观音兜,着一身鸽纹锦袍,佩着一顶全新的天鹅翎面具,露出另半张完好的脸,戴一对黄金耳坠,为迦陵频伽手托莲花浮于祥云之上,迦陵频伽是佛教中一种人首鸟身的神物,在黑暗中发出摄人魂魄的光芒。
她身后没有带半个仆婢,更没有那些令他厌恶的酷吏,她左手秉烛,右手提着一个食盒,悠悠朝自己走来。
她半蹲下,摸狗一样,信手抚了抚他污糟虬结的头顶,温言问他:“你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赫连骧已经历数十道酷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双腿难以站立,常常大小便失禁,却还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至于认罪,当然是没有。
慕容迦叶仔细凝望着他——单薄的囚衣因为鞭刑而支离破碎,露出惨白的皮肤,他瑟缩在一隅,仿佛惧怕烛光迫近,眸子躲向那更加深邃的眼眶中,不过,面目还算干净,只是血色全无,眼下生出两片骇人的乌青,只有鼻尖透着点红,他抬手遮目,她看见那侧过来的锐利颌角间或抽搐着。
慕容迦叶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这样,除了痛,还一定是因为寒冷,于是解下外袍,披在他的肩头,忽地摸到一把嶙峋的瘦骨:“孩子,你瘦了。”
赫连骧抬起头,目光灼灼,透出的是一种分明的、炽烈的哀怨:“为什么不来看我?”他仿佛已经不打算为自己做徒劳的申辩了,唯一所求,不过是希望受刑时,她能来看看自己罢了。
慕容迦叶却没事人似的,和颜悦色异于往昔,仿佛置身之地不是飘着亡魂的诏狱:“忘了吗?今天是你的生辰,三月初十。”
赫连骧见不得天日,常常昼夜颠倒,带着一身切肤之痛倒下,一昏睡便是一整天,早已经不知今夕何年,赫连骧惨伤一笑:“难得母后竟然还记得。”
慕容迦叶打开食盒,烛光将那些诱人菜色照亮——艾糕、密渍山果、回鹘豆、鲈鱼脍、炙羊肉、马奶酒并葱蒜韭碟,腾腾的热气与香气瞬间驱散了牢中阴湿腥臭的死气,赫连骧心头骤然一暖,这些都是他平素爱吃的东西。
“咕……”是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在响。
慕容迦叶递给他一双骨箸,笑吟吟道:“快吃吧,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