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遭罪……要不然,别回去做什么王后了,考虑考虑……重新找个知冷知热的夫婿?”
床上的她仍紧闭双目,哽咽着呓语:“以为只要狠狠心、弄脏自己双手,总会有一两代太平盛世。可北伐大捷烽烟刚散尽、柘枝城七月又大屠,逆王挥师朔门关。等所有入侵者都被赶走,我们也变成了入侵者……”
“哪有什么太平盛世?所有人都这样想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们安乐了,别人就不安乐。”
“没有,什么都没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
苻洵不断替她擦拭眼角泪水,双眸泪花闪烁、神情恍惚:“早知今日,当初在九霄山无论你是否愿意,绑都把你绑走。”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睫毛剧烈颤抖,恻然喃喃:“永平三年杀俘十万,永平四年纵匪劫掠、淤塞伊河,致使数百万人流离失所;身居高位,却因一己之私,没防范未然在先、未明察秋毫在后,养虎遗患、危及君父、疆土失守……”
“早晚要打的仗,早晚要你死我活的人,你干嘛往自己身上揽?”苻洵闭上双目,潸然泪下,“这乱世的重量,又岂是你一人能承担的?”
“好痛!”随着一声凄厉惨叫,昏睡的人猛然睁开眼,双目赤红、缓缓流下两行鲜血。
她脸上满是绝望,怔怔注视着他:“阿洵,这世间可有忘川水?”
苻洵扯了扯嘴角,笑意像浮在池中的薄冰,稀薄而悲凉,无声攥紧袖中松石绿的小瓷瓶:“没有。”
他起身推门走到曲廊,从门外的炉子上拎起水壶、将热水倒进水盆,又抬起水桶掺入冷水,换了张干净丝巾浸湿,松松拧了拧,仔细替她擦拭脸上血迹。
她突然伸手攥住他袖子,急切地问:“阿洵,我到底是谁?”
苻洵反手握住她,用自己的温度替她暖着冰凉的手,注视着她双目,弯了弯唇角,肯定地说:“你是锦瑟、是我的夫人,更是我毕生的挚爱。”
她松了口气,唇角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合上双眼沉沉睡去。
再无梦呓。
苻洵凝视着她沉静的睡颜,小心翼翼将被子掀开一角,将她的手放进去、盖好。然后起身,顺着木楼梯拾级而下,穿过庭院,走到小溪边。
松石绿的小瓷瓶在月亮下泛着着幽光,瓶中装着蛮疆蛊虫九转九炼的秘药——忘忧,这样的药,他有整整四瓶。
拔出软木塞,瓶中药液近乎满满当当。除了十一年前那个除夕夜,混入温水激她喝下的那几滴,其余的、分毫未动。
这之前,他无数次动过念头,却始终没有故技重施。
大概,只是耿耿于怀,他曾自作自受导致她记忆混乱,让他们险些错失一生。
“原来,你也想忘记”,他唇边绽开一抹释然的笑,“没事,你能不能忘记,对我已经没那么重要。”
从袖中拿出另外三个一模一样的瓷瓶,一个一个拔出软木塞,倾倒瓶身、看着无色的药水从瓶口流泄而出,潺潺汇入清澈溪水,直至一滴不剩。
他捂着心口直身站起,走向吊脚楼的方向,步履有些踉跄,却是松快而轻盈的。
“谢谢你,让我这三年多过得很幸福。”
“虽然,这段光阴是我偷来的。”
月光在他身后拖出长长影子,稀薄得像山中的云岫,一阵夜风就能吹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