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对人族苛刻,凡人修习术法多有限制,五弊三缺难以逃脱,更别提这种存亡危机窥视的术法了。
秦老从眼框通红的徒弟手中拿过墨镜,似乎不让面前人看见会好一点似的,有些逃避意味地把它重新戴到了眼睛上,又扶着椅子缓缓坐下。
眼前逐渐模糊,秦莫然听到自己胸腔压抑不住的呼吸声,空中停留着的手指颤了颤,失力般重重落下。
他随着失力感堕落,跌跪在地上。
低垂的头颅下,泪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润湿他有些干裂的薄唇。
“师父……”声音嘶哑,透出来浓稠到如同实质的绝望。
“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我不该如此轻视它……”他把全部的罪责都怪到自己头上,“是我没有在第一时间行动,还在这犹豫不绝……我错了……”
他推门就可揭开谜底,却惧怕门内的怪物是心中挂念的人,在门口踌躇不前。
他懦弱无能却自命不凡,明明知道此事重于泰山却还不以为意。
荒唐可笑的逃避……是他的错。
自从秦莫然记事起,秦老就没见过他落泪。
接触了一些玄学上的课业后,更是整日里都念叨着自己以后要成为惩奸除恶,护国安民的大英雄。
他没去过学校,也没和同龄人玩耍的时间,整日里都在读古籍练习术法。后来大了些,又开始跟着外出实战。
无论是啃读乏燥无味的古书,还是经受精疲力尽的车轮战,他从来没有哭过。
此时看着徒弟耸动的肩膀,心下一酸。
窗外天气阴沉,厚重的层云遮住日光,留下泛灰的银光一片。
“不怪你。”秦老弯下腰,像很久以前那样,摸了摸徒弟的脑袋,“不怪你。”
“小秦啊,如果你真的能狠下心,那就不是这时候的你了。”秦老很慈祥地笑着,他很少会笑出这样的感觉,因为他不服老,平日喜欢穿年轻时尚的服饰,也故意笑得清朗明媚。
但此刻他真心实意地笑了下,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慈祥,“千万不要自责,无论你怎么做都不会有人怪你的……我们这群老家伙在前面,怎么会让你来承担责任呢?”
他道,“小秦,别害怕。你师父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你应该为我感到自豪。”
……
秦莫然在心中连连摇头,他想否认。
不是的,他不自豪,他怕,他不愿意师父去承担这种事,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师父日益……腐烂。
凭什么要他承受禁术反噬?
为什么那么多人,却偏偏要他的师父去承担?
……他也可以,他也愿意。
秦莫然想要嚎啕大哭,哭着恳求上天把惩戒降到自己身上,他愿意以命换命来换师父安度晚年。
但这不可能……窥视未来的代价不是儿戏,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任他摆布?
所以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其实他也理解。
——如果易地而处,他也会这样做。
舍己一人身,换世间万物宁。
所以他只是忍住内里翻江倒海,静静地仰头看着师父,看着他记忆中无所不能的师长。
时光岁月雕刻出肌肤纹路,此刻他才恍然惊觉,即便师父不服老,也着实无可奈何的老去。
那架被秦老用来耍帅的墨镜,如今用来遮掩令人心悸的异状。
注意到秦莫然的万般情绪,墨镜下秦老如同恶鬼般的双眼盛满了欣慰。
人的感情如此复杂,悲伤与喜悦交织难分,激烈深刻的情感在那双非人的眼眸里,令人莫名心酸。
他有些枯糙的手轻轻摸了摸面前青年的面庞。
“师父相信你,无论做出任何决定,都不要怕。”
老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泰山磐石般坚定不移的力量。
想起命运中窥视的那一幕,秦老心中微叹,垂眸叮嘱道,“万事凭心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