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暖阳穿过茂密的林影落在长长的马队之上, 林间时而拂过一阵山风,撞向挂在马臀上的胡床发出闷响。
尔朱光纵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从龙都一路西行至此,宽阔的官道逐渐变为荒芜的小径,道旁低矮的灌木渐渐长成了隐天蔽日的丛林。暮归的枭鸟已成群结队没入林中, 而前路的日轮渐沉, 染出了天边一片火烧云。身后的天幕则像是被泼上了灰蓝的油墨,回首早已看不见歌舞升平的龙都城。
他们已经在山中行了两日, 不曾见过人家。
越往前越感觉道路阻绝,他扭头看向身旁的贺罗托, 皱眉问道:“你确定是这条路?”
贺罗托却颇为笃定:“自然不错。”
他是宫中指派给刘易尧的向导, 在太行山中往来多次, 颇为有经验。但是尔朱光却并不信任他。
毕竟世子夫人说过, 这帮宫中出来的人, 和冯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抵达河西之前必须全部斩草除根。
可除了贺罗托一行之外,他们几个对太行山的地势、路途完全不熟悉,此时若取了他们的性命,或许剩下的人就会迷失在这八百里大山之间,根本到不了河西 。
他凝眉看向贺罗托, 思索是否是这帮人故意将他们引入绝路,然后要在路上对刘世子痛下杀手。
贺罗托斜眼瞥了一下尔朱光。
每次路中扎营, 这帮红发方脸的羯人都会将刘易尧的帐子团团围住, 将他们视作豺狼虎豹般的防备。
贺罗托心中暗忖, 这帮子羯人看上去还真是对这姓刘的忠心耿耿,却不知他们这新任大单于就算是有命走到河西,也没命坐匈奴大帐了。到时候管它是匈奴五部还是匈奴别部,都得认京中唯一的天可汗。
他从马鞍上取下挂着的水囊,拔开了塞子,却发现皮水囊里头竟然空空如也。
身后的副手纵马上前,凑到了他的身旁在他耳畔低语:“校尉,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贺罗托皱眉放下手中的水壶,勒停了马。
前头的尔朱光察觉了他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转身问道:“怎么了?你方才不还是说绝对错不了么?”
贺罗托仔细辨认了一下,继续道:“确实是这条路不错。”可与其比起方才语气里已然多了两分心虚。
山中的夜色似乎弥漫得特别快,两句话间,本来前头还红着的落日已经沉入地面,夜枭声顿起。背后苍茫的夜色席卷过来,已经有人在马鞍上挂上了星星点点的油灯。
就连刘易尧也察觉出了不对劲:“贺罗托,我们已经在这个方向上走了两日却未曾见到过村庄,你能确定就是此处?”
贺罗托紧紧牵住了缰绳:“现在天色已暗我也无法辨认出路来,但是方向绝对没错,太行山中本就人迹罕至,不过往前走应该很快就能看见村子了。”
尔朱光满眼的狐疑,询问刘易尧:“刘世子,我们是就地扎营还是往前再走去那个村子?”
刘易尧沉吟了一下:“离那个村落还有多远?你可能确认?”
贺罗托说:“以我们的速度,顶多半个时辰。”
刘易尧抬眼看了看天光:“走吧。”
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
魏时曹孟德北登太行所做《苦寒行》已经说出此山山路艰险。他们现在已经临近初夏,还不是那难捱的严冬,已经是比较好的情况了。
他看了一眼贺罗托,尽管他是冯皇后派出之人,但刘易尧相信冯皇后还不至于愚蠢到未过山西就把他给弄死。这贺罗托顶多就是行个监视之事,不过这十年来他被宫中监视的还不够多么?
倒是尔朱光有些神经过敏。
刘易尧纵马往队伍前头蹿了两步,沉声说道:“我们加快点速度,趁着夜未深赶快找到村庄。”
尔朱光也不愿意在山中继续扎营。
太行山不比青州到龙都的那段路,如今他们已经远离了官道,周边全是黑魆魆的山岭,期间游荡着野狼和熊瞎子。虽然他们这一队都是壮实的士兵,可是夜里昏昏欲睡之时遇上那帮畜生也很讨人厌。
他依然斜睨了贺罗托一眼,纵马跟上刘易尧,几个尔朱部的士兵见状也立刻纵马跟了上去,将刘易尧、崔仲欢、刘奕平同身后那帮人隔离开来。
贺罗托轻轻呸了一声,对着刘易尧夜色中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儿。
叫花子单于和叫花子别部,这忠心表得可真有意思。
林间安静得只剩下井然有序的马蹄。
幸好贺罗托的感觉并未出错,那条荒芜的道路的确通往了村庄。
行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羊肠小径变得略微开阔了起来,道路两旁也显现出了人烟的痕迹,再往前,一片低矮的房屋沉睡在浓浓的夜色之间,安静得仅能听见暮春初夏零星的蛙声。
沉寂的村落像是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