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来就问人宗教信仰, 这事儿也就桓十七能做得出来了。
七郎一听他姓桓,又见他狂放的穿着打扮, 登时一愣,桓为南楚四家王谢桓庾之一,如今江左四家共治, 效法西周共和, 这桓家可算四分之一个皇帝。江左不讳庶孽,这位桓十七郎不管是嫡出庶出, 只要姓了桓姓,就都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这么个人物, 将他拦在路中间, 问他是否信佛?
七郎略微斟酌了下, 想要参透这位桓郎的意图, 可是沉吟了一会儿, 实在是参不透那一句“可否信佛”中的深意, 只得答道:“家姐姓佛,某却对佛法无甚研究。”
桓十七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他叹息了一声:“可惜。”
燕南书院谈玄的大抵也分为佛道两派,佛道之争素来存在。汉人以佛为夷狄之教,不及华夏, 少有信从,而十六国时期姓佛的胡人者众, 带动了留在北边的部分汉人也信仰起佛教来, 如此一来, 在燕南书院中,就出现了信佛信道两派学生的对立。
又因为燕南书院的学生多为南边各州的汉人,因此信奉老庄之道的学生更多一些,虽然也有融玄阐佛的学者,也是九牛一毛。
七郎在龙都长大,龙都胡人多,虽然十年前镇国公主之变后,龙都各处佛寺皆连败落,但整体还是佛教氛围大于道教氛围。他既不信佛,也没有像南人那样对五斗米道笃信颇深。倒是三姐姐,是整个郑家唯一笃信佛教者。
桓十七说:“将逢腊日佛诞,家师备下谈玄阐道法会,同时会延请石佛寺法师说法。某原想郑郎既然同胡姓相亲,自晓佛法,或对此法会有些兴趣。”
七郎才听出来,原来是想请他去听谈玄。他才燕南书院不久,并不知道那位徐纵先生是何人,听名字,或是徐绍先生的兄弟,不过在燕南书院,声名不显。燕南书院本来信佛的学生就少,估计他要举行的腊日谈玄,去不了几个人。桓十七只怕是找他来充数的。
他于是道:“多谢桓兄盛情相邀,某虽然不通佛法,但也愿意一往。家姐说不定能在腊日前抵达书院,或许她会很喜欢。”
桓十七的眼睛亮了亮:“令姐对佛法很是精通?”
七郎不卑不亢道:“算不得精通,只是家姐自幼崇佛,想来对佛理也是知道些皮毛的。”
桓十七笑了起来:“早闻你姐弟二人惊才绝艳,说不定腊日谈玄,可以一观,是何奇女子,能让张大人与睿王妃交口称赞!”他又仔细同七郎说了谈玄会的地点和时辰,连番嘱咐,若是三娘腊日前抵达书院,请她务必参加谈玄。
七郎满口答应。
龙都城内,腊日将近,雪堆满了街道。今年似乎特别冷。
崔仲欢坐在余香楼里,手中捧着茶碗慢慢斟酌,余香楼的茶便宜而量大,又从不吝啬胡椒姜片,一碗喝下去,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就连一到阴雨雪天就会隐隐作痛的左腿伤处,似乎也缓解了不少。
自从冬月初十祭过镇国公主,他的生活似乎慢慢地从暗无天日中走了出来,像是有人恍然间在他颓败的人生中洒下一把火种,照亮黑魆魆的前路,让他可以看见穿云见日的希望。楼上的美艳掌柜斜斜倚着栏杆,偶尔低头撇向他,眼神里头并没有什么温度,却让崔仲欢没由来的一阵激动。
曾经如此心悸过,还是初初当上羽林中郎的时候。
五姓之子素来不愿意做武将,偏他自幼习武,好弓射,功夫比许多胡人高门子弟都强得多,才得有羽林中郎之职。现在他不过是个落魄的中年人,十年沉寂,十年轮回,他却觉得似乎又回到了加冠那年,璀璨而光明的未来在他的面前铺陈而开,告诉他只要穿过眼前的迷雾丛林,就能进入佛光万丈的金菩提园。
他摸了摸手中的佛珠,心念了一句佛偈。
贺赖孤瞧着他一边饮茶一边转动手中的木珠子,微微勾了勾唇。
这崔仲欢去了一趟大慧觉寺,立马就皈依了。不过这样也好,若还像以前那样崇尚无为,整日饮酒浪荡,此人对于主上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信了佛,很明显精神面貌都不大一样。
他唤来了小二,道:“去给楼下那位郎君送碟茶饼。”
小二笑眯眯地去了。
茶饼刚刚端上桌,却听见一声朗声呼唤:“崔世兄!”
崔仲欢抬头,瞧见竟然是高广寻走了进来,他连忙扶着桌子站起来作揖:“高郎。高郎缘何来此?”
这余香楼东西便宜,并不算十分的精致,又因大部分客人是铜臭满身的胡商,故高门大户子弟素不屑来此,也就只有崔仲欢、刘易尧这种穷得裤袋里没有几个子儿的,才会跑来余香楼吃饭。
高广寻的姑母正得宠着呢,怎会自降身价跑来余香楼?
高广寻却道:“听闻刘世兄和崔世兄都喜欢这家馆子,故来尝尝究竟是何等的美味。不想竟然遇见了崔世兄,实在是缘分!”
他对刘易尧、崔仲欢的称呼,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