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十日的当天, 龙都一大早,天还未亮, 就开始细细密密下起雪来。刘易尧披着黑色虎皮的大氅站在廊下,刘叔突然递过来一封盖了火漆的信笺,信笺上的火漆已经被拆开——慕容焕从来不隐瞒他对刘易尧的监视之事。
刘易尧看见上头的字, 微微一怔:“三娘那么快就到徐州了么?”
刘叔摇摇头:“说是从青州送来的, 世子妃好像在青州遇上了什么事情,耽搁住了。里头应该会写吧。”
刘易尧连忙将那书信打开, 里头是熟悉的、铁画银钩瘦骨嶙峋的字体,同她在新婚那晚, 白绢上头纵横洋洒的如出一辙, 只不过内容就有些……小家子气。
通篇都是吃饱穿暖睡足, 刘易尧竟然不知她是个如此婆婆妈妈的人。想她夜里同他分析朝堂风云时的杀伐决断, 他心道这信莫不是冬情口述, 她只是照着记录的吧?
不过通篇无病□□的话语, 在慕容焕那里倒是十分的安全。他静静地阅读下去,浅笑爬上嘴角,目光落在最后一行:青州遇劫?他唇角的弧度骤然消失了。
刘叔看着他的脸色变化,担忧道:“是世子妃在青州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刘易尧道:“遇上了匪类,不过现在在青州刺史府里, 应该很是安全。”他知晓十一郎的身手不会很差,何况他们还雇佣了一队佣兵, 既然三娘有心思给他写这么一篇磨磨唧唧的长篇大论, 现在一定是比较安全的。
他将那信笺折好放入怀中, 转过头来问刘叔:“车都套好了么?”
刘叔答道:“套好了,去崔家的也已经出发了——爷,你何必给那个崔二体面,叫他自己走去寺里便是了,还专门派车去接……”一想到崔仲欢,刘叔和刘奕平一个态度:不满。
刘易尧道:“往后有的是和崔二打交道的,我虽然不愿,但要竟镇国公主遗愿,绕不开他。”
刘叔气狠狠道:“当初他们崔家都是公主抬上去的,结果他当了羽林中郎就把自己看做人物了,给圣上做狗腿子——”
刘易尧瞥了他一眼:“是看今日府上没人,所以你才如此放纵?”
刘叔闭了嘴。慕容焕虽然当年下狠心杀了慕容康平,可他到底是残害手足,这么多年来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对于涉及慕容康平的事情总是颇为忌惮,而且这些年他头风加重,越发笃信鬼神,刘易尧猜测慕容康平可能没少给慕容焕托梦。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出,慕容焕的梦里,慕容康平肯定是拎着他的耳朵怒骂:阿姐交你的治国之策,你学粪坑了去了么!你想让这天下改姓冯了是不是?
他年幼时也每天期望公主能给他托梦,只是一直没能如愿,他差点以为公主去了另一个世界,就将他给忘了。幸好上个月他开始频繁地梦见慕容康平,只不过郑珈荣离开后,这梦就又断了。
冬月初十这种日子,慕容焕避如蛇蝎。他们阖府要去大慧觉寺祭拜慕容康平,康平的骨灰就供奉在慧觉寺内,那种举头三尺有神明的地方,慕容焕的人肯定不敢瞎跟。一年中这种难得的自由极少,故而他才敢大胆地邀请崔仲欢同祭。
“去把香油贡品都装上吧。刘奕平呢?”
刘叔说:“他去找那个吐火罗人了。”
刘易尧点了点头:“那我们先走吧。”说罢他恍然想起第二次见郑珈荣也是在大慧觉寺,她还摆了他一道,顿时嘴角又攀上了一抹笑意。
刘叔还以为他是终于能带着崔仲欢去祭拜公主,高兴的,忙笑道:“世子爷,公主泉下有灵定会感知你的孝心的。”
大约吧……刘易尧的眼神微微晦暗,轻轻叹息,鼻尖冒出了一股氤氲的白气。
青州那里,到了初十日那一天,也开始细细密密地降雪了,青州府青砖灰瓦的屋檐上落了一层莹白,看着越发诗意。
步六孤继在康平威逼利诱之下,将均田赈恤令颁布了下去,尔朱部的那帮长老碍于镇西王和尔朱部的渊源,一个屁都没放。
她算着日子差不多也该去趟徐州,她这回去徐州并不只是单单送七郎而已,还是有别的事情要做的。青州这边不好耽搁太久。
今天还是自己个儿前世的忌日,说不定阿尧那孩子又屁颠颠跑去大慧觉寺给她拜祭。一想到那一堆的祭品她就觉得有些肉痛——她还好好活着呢,这点东西她又没法下九泉去接收,估计都得便宜外头的孤魂野鬼。
镇西王世子府穷成那样了都……
冬情瞧着她站在门前脸色阴晴不定,小心问道:“娘子,不出发么?”
康平抬脸看见十一郎已经套好车等在门口,步六孤继揣着个狐皮的护手,笑得一脸谄媚。她轻笑了一声:“嗯,出发吧。”说罢转头看向步六孤继,“这些日子多有叨扰了。”
步六孤继脸上扯着笑意,心里头想着却是:可把这尊大佛给送走了……
这两天这位世子妃将青州府上下这几年的卷宗都翻了一遍,将他狠狠数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