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了灯泡,师夏总算想起待客之道:“你先坐一下,我给你泡茶去。”她进房间换了一套干爽的衣服。进厨房之前,她回头问高承义:“你要不要洗个澡,看下纹身发炎了没有。”
“嗯。”高承义状若随意问了句:“你这里有男人衣服吗?”
“有。”
高承义的眉头皱了一下,没说话。
师夏一边用热水烫着茶具,“我们店里小张的衣服,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穿。”
高承义的眉头松下来。“不用了。我不习惯在别人家里洗澡,也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
师夏不管,直接粗鲁地把人塞到浴室去了,顺手把他的衣服没收。她丢到洗衣机里洗,又下楼给他找小张的衣服。
小张平时会在店里留两套衣服。她给小张拨电话,才知道他把衣服拿回去了。“两套都穿走了,几号格子?”店里有一整排柜子,放客人随身物品和个人衣服。
朱莉早就把钥匙丢给她走了。
现在整个店里只有她一个人,以及一个等着穿衣服的男人。
楼上传来男人的声音:“师夏。”
她按小张说的,在404号柜子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套男士睡衣和两套浴袍。她蹲在地上半天,慢慢捂住脸。完了,高承义肯定以为她在整他。
“师夏。”又是一声,喊得她心里一跳一跳。
她视死如归地应了句:“来了!”
高承义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师夏大力夸赞他:“你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湿润的头发往上扬着,白色浴袍裹着那紧实的胸膛。一滴没有擦干的水珠沿着修长的颈脖,跌入浴袍领口之内。
“你只有这种衣服?”高承义把宽大的领口拉紧,眉头皱紧:“我的衣服呢?”
“洗衣机在卖力地帮你洗着呢!洗完往干衣机里塞就好了,很快的。你渴不渴,我给你倒茶。”师夏殷勤地问了他的纹身情况,见没什么问题,就拉着他坐下:“来,喝茶。对了,你想不想看雨?”
“不想。”高承义绷着脸坐下。
师夏一直盯着他看,高承义说:“你看什么?”
师夏的目光被他抓了个正着,也不恼。她两只手捂住脸,手指缝拉开,露出两只眼睛:“看风景。”
高承义转开目光,拿起茶杯呷茶时,嘴角微弯。
他又一次望到那一幅画,笑容就敛住了。
师夏见他又看到那幅画,也想起上次在他怀里大哭的丢脸样子,不由得咳了一声:“哎,你爬到珠峰顶的时候,看到的风景是什么样的?说说嘛。”
“那里的天空是一种黝黑的蓝色。到了夜晚,星云布满整片天空,世界只剩下自己,你会感觉到一种深入肺腑的寂静。”
文艺青年啊!师夏感慨了句,又听得羡慕。她时常想亲眼看看所谓的“那一片千疮百孔的黑色夜空”,真像别人说的,“夜幕透出了从天堂漏下的光”?真的这么美吗?
她有时很羡慕那些身体健康的人,没那么多臭毛病,去哪里看就去哪里看。不过,转念间,她又想到她哥,不由得黯下眼神。
高承义走近那一幅画,“其实人站在世界最高峰的时候,反而变得很渺小,也看不到多少光。你这一幅画不应该这么画。”
“我知道。”师夏不止一次听人这么说过:“我就是喜欢加一束光。毕竟真实的东西不一定是美。”
高承义回头看她。
“就像我的头发。我以前的头发是白色的,少白头,遗传我妈的。这个够真实的,但我觉得很难看。”
师夏给自己倒茶,水流慢慢注入中。
“你知道我去上学,那个老师跟我说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把头发染黑了,最好跟其他人一样。”
高承义说:“他只是不想你被人笑。”
“我知道,其实没用的。到最后,黑色还是会变黄,新头发还是会长出来,只能一直染黑。后来我发现,当我积极地想要变成一个真实的其他人,我就是最虚伪的自己。不是不想虚伪,是虚伪有点累。哈哈,是不是很有哲理?”
“所以你才会染红色。”
师夏有点惊讶,看他一眼:“嗯,你怎么知道?”
“猜的,然后呢。”
师夏说:“然后?老师肯定说红色不行啊。都是染头发,黑色比红色高贵在哪?为什么红色就不行?我后来想,不是红色不行,是跟别人不一样这件事本身就不行。我当时还写笔记呢,特别气愤,说世界的规矩一套套的,弱者这不行那不行,强者什么都行。这什么道理?现在想想,这才是道理。”
高承义望着她。时隔多年,他终于找到了当年的那个答案。那个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短促问题的答案,就放在眼前。
师夏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说了那么多废话,说起来就停不住。但高承义似乎也不嫌烦,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