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桯进了小樊楼。此刻的小樊楼还没有营业,大堂内有人在扫地,有人在抹桌子,还有人在掸灰尘。卞桯平时来小樊楼跟跑堂的等人也不熟,因此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人都是些生面孔。
跑堂见有人进来,抬眼一看,这身形这样貌,不就是正主么?于是高喊一声:“胭脂姐姐,卞师傅来了,带他上楼去吧。”
不多时,胭脂便下得楼来,笑盈盈地迎向卞桯。
胭脂不亏是花弄影身边的人,跟着花弄影见过世面,举手投足间稳得很。她已知这个琴师是个杀人魔王,却还笑脸相迎,心中丝毫没有胆怯。
“卞师傅随我来吧,姑娘在楼上等着呢。”声音干净沉稳,落落大方。
在场的捕快衙役,心中无比佩服这个姑娘,胆子很大呢,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厉害了!
卞桯随着胭脂上了楼,来至周玉奴的房外,扣了三下门。“姑娘,卞师傅来了。”
这三下门也是暗号,表示人到了,并没有起疑。
屋里头的三个人听得真切,周玉奴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虽然平日里她使唤人的时候挺御姐的,一副高冷傲慢的态度。但真遇到事,却像换了个人似的,高冷与傲慢全没了。她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尽管房中埋伏着两个高手,这两人也再三向她保证,会确保她的安全。
胭脂见房内没有回应,便又喊了一遍:“姑娘,卞师傅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沐长风和南宫令着急了,南宫令狠狠地瞪向周玉奴,仿佛在质问“你在干什么?”
时间拖得久了,卞桯肯定会怀疑。到时候胭脂就会有危险,指不定这家伙会就近挟持胭脂做人质。
周玉奴见南宫令的眼神有些凶狠,这才回过神来,扶了扶胸口,正了正衣服,回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
胭脂领着卞桯进得门来。
南宫令和沐长风一惊,不是说好的,胭脂在门外吗,为何一起进来了。
就见胭脂笑着跟周玉奴说:“姑娘,人来了。今日是旧琴换弦还是新琴换弦呢?我替姑娘取来。”
周玉奴勉强一笑,说道:“旧琴吧。”
胭脂应了声,便将挂在墙上的“玉宇”给取了下来,放到了琴桌上。便转向卞桯做了个”请“的动作,“卞师傅,有劳了。”随后缓缓地退至周玉奴身旁,将周玉奴挡住。看似无意间的动作,其实都是胭脂临时有意安排的。
南宫令看明白了:这姑娘大概是在外头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保护周玉奴了。她知道周玉奴着了慌,一个人肯定应付不了卞桯,于是干脆就进来,掩护周玉奴。她这是将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了。
卞桯也没有观察这屋内的动静,跟往常一样,来至琴桌旁,先看了看旧的弦,然后一根根地拧松,边拧边开口道:“周娘子,这新琴用得怎么样?可还顺手?”
周玉奴有些失神,没有接上卞桯的问话,胭脂赶忙帮其回道:“卞师傅做的琴,都是上好的琴,姑娘用着可顺手了。”
“我没有问你,我问的是周娘子。”卞桯的语气很平淡,却给人一种无名的压迫感。
周玉奴小声地“啊”了一声,才回复:“顺手,顺手……”
“嗯……”卞桯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眼下的琴,将七根琴弦一一解了下来,“可还记得,当初订制这把琴的时候,娘子你是多么的迫切想拥有啊!我开了一个价,只不过那时的你不像现在那么风光,压根就付不起。我看你失望的样子,心一软,就只收了一点订金,将琴先给了你,让你用这把琴得来的钱,慢慢还给我。谁能想后来你真成了这临安城第一大酒楼小樊楼的招牌!”
这看似普通的话语,在周玉奴听来却是字字扎心。她的内心在煎熬,各种情绪堆积在一起,错综复杂。她又害怕、又羞愧、又无奈、又难过、又矛盾,如果可以,她真想逃离这个房间。
卞桯将带来的新的琴弦,一根一根地上起来。“旧琴用的时间久了,就要换一把新的,琴弦也一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周娘子,你是我卞桯见过的最长情的人了。别人不到一年,就喜新厌旧或者干脆不理琴了,见过太多这样的只会附庸风雅,其实对琴一点都不懂的人。你不一样,‘玉宇’跟了你差不多五六年了吧?那时候我爹还在世,这也是我做的第一把比较满意的琴。‘玉宇’比较幸运,它有一个懂它的主人。不光懂它,还怜惜它,爱护它。虽然现在有了新的琴,却还想着给它换换新弦……”
平时话语不多的卞桯,今日却滔滔不绝起来。听得南宫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手心也汗津津的。这……有些反常呢!
七根弦已经全部上完,卞桯开始一根根地拧紧,“这两把琴凝聚了我平生学所的精华,世间已经再也找不出比这两把琴更加出色的琴了,它们能陪伴你左右,为你所用,实乃一桩幸事!希望你将来对它们还是如同初见一样。我也能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