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雨,崔道宁本在州府跟着父亲安排疏散灾民,组织救灾。父亲见他指挥起来有条不紊,破天荒地将他叫住。
“做我的儿子这么多年,累么?”
崔道宁摇了摇头。
他是旁支庶子,生父早逝,继母不慈,当初崔希去宗学选人的时候,继母怕他抢了异母弟的风头,故意不告诉他崔希的来意,还扣他在家,他是借了头毛驴才赶去宗学的。
那时候崔希已经选完人了,和宗老正站在门前商量着什么。
他跳下毛驴,上前见礼。
原本崔希看了一圈没能看见合眼缘的,瞧见崔道宁从毛驴上翻身跃下的样子,不禁感慨道:“此子,骑着驴都像是骑着神骏。很有我年轻时的风貌。幽州多草原,此子骑术在幽州不会吃亏。”
宗学哪里有仔细教过他们这些旁支庶子何为骑射。崔道宁的骑术都是每天骑毛驴翻山路上学堂练出来的。毕竟他家一个偏门旁支,钱只够给继母亲生的弟弟在宗学附近赁宅子的。
宗老见崔希看了一圈都没选中喜欢的,正在发愁该怎么把家里的子弟再推销出去。见崔道宁上前,忙问他房支姓名。
崔道宁一一答复。
宗学同龄的孩子当中,就他长得清瘦,身高又是最早拔节的。一群婴儿肥小胖墩里,他委实鹤立鸡群。
崔希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他,半晌说道:“此子长得也颇得我两分神韵。”
意思就是订下了。
崔希是清河也难得的美男子,崔道宁的五官顶多也就称得上一句清秀,他是看不出来自己和崔希哪来的两分神韵相似。但是崔希肯收他为嗣子,他便可逃出继母的掌控,不必再忍受弟弟的白眼,甚至一跃成为清河嫡支的郎君……
他差点站不稳,被宗老拉着去宗庙拜父、写族谱的时候,都飘飘然。可开完祠堂行完礼,他之前的继母走上前来,恶毒地对他说:“莫要以为傍上了嫡支的郎君了,你就是金凤凰了。就你的品貌,到幽州只会给郎君丢脸。仔细别过不了一年就给人送回来!”
清河都传言,崔希性格古怪,一言不合退还嗣子一事,他想来是做得出来。
崔道宁知道这不过是继母妒忌之言,但依然深觉惶恐。他在往年宗学考学的时候,成绩并不理想,当时据说崔希考问了宗学里那些孩子们许多问题,他们所答都不能让他满意,反而是崔道宁下驴的动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怕到后来崔希会发现,其实他也就下驴的动作拿得出手。
故而,在幽州的时候,他像是海绵一样,不停地吸取着周围的知识,亦步亦趋跟在崔希的身后,任劳任怨替他打理,只为了能做一个合格的嫡支郎君。
崔希看着儿子已经长开了的眉眼。当年从清河把他带回来的时候,是豆芽菜一样伶仃的一小个,如今也算是个隽秀少年郎了。
在州府打了那么多年的下手,他现在的行事,也渐渐能独当一面。
当年崔希本是不想收养嗣子的。他去宗学不过是家里人逼迫,他又懒得娶妻,便假托选嗣子,回了一趟清河,正准备告诉宗老,他一个也没看上,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崔道宁在此刻姗姗来迟。
他骑着毛驴,身上的衣服上还藏着补丁,一点都看不出崔家子的体面。
如今崔家旁支都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那孩子上前见礼,不卑不亢,报了房支名讳,说是家中琐事绊住,才来迟了。
崔希记得自己方才应该见过他的弟弟,应该是个穿红着绿的小胖子。他嫡支出身,哪里不懂这些内宅弯绕,见他如此,也不说破。只是心中不满,毕竟是清河崔氏的面子,敢舞到他的面前。
崔希本就想一出是一出,立刻指了这个孩子。
开宗庙认亲的时候,他特意看了,把崔道宁生父和继母以及几个弟妹全都摸了个底儿掉。见到那刻薄妇人藏都藏不住的嫉恨神色,他背地里叮嘱宗老:“崔家就算是庶支的郎君,到底也是姓崔,怎好让一个外姓的妇人这样磋磨!”
后来他听说崔道宁的继母很快被族里穿了小鞋,她一个续弦的寡妇,被清河崔氏遣了归家,根本无力抗争。那女人见崔道宁在崔希面前得脸,竟然妄想让崔道宁给她求情。崔希让宗老出面,明说崔道宁如今是崔希嫡子,早就和她断了干系。
这些年来崔道宁着实帮了他许多,也让他不得不生出父子的情分来。
而作为一个父亲,他觉得还是要好好问问:“你可曾想过,如今的这一切,是你所愿?”
崔希本人年轻的时候是钟情江湖的,否则也不会过得让清河本家猫憎狗嫌。后来入了庙堂之后,更是觉得如枷锁在身,若非是幽州刺史可以时时盯着兀良三卫,他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待那么多年。
如今想走,幽州的百姓和军队都是他的负累,他抛不下他们。
他深恨当初自己的父亲让他学四书、考功名、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