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跳跃的篝火,仿佛一支正在燃烧的指挥棒,点点滴滴的思维则犹如一串串音符,被从沉睡中唤醒,跟随指挥棒的节奏汇聚出音符的海洋。
那是我的思维之海,此时我沉没在海水里,忘记了正身在何处。
我的耳朵似乎也和嗓音隔绝了开来,明明听见自己在讲故事,是一个由我构思并撰写的故事,但讲故事的仿佛另有其人,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直到我偶然偏头,正好撞上洛桑那一对倒映着火光的黑瞳,才猛然醒悟我正在做什么,坐在河边的听众,也只有洛桑一人。
滔滔不绝的讲了这样久,却不过是一篇没有通过剧团稿件审合的废稿,洛桑能始终保持听下去的兴趣吗?还是我在说我的,他早就神游已远,去想他自己的事了?
然而我刚想问他是否仍然在听,他竟先发制人地抱怨:“许大哥,这个小说你还没讲完对吧?怎么不讲了?”
我一听顿时喜忧参半,表情也肯定复杂得可笑,因为我既惊讶于他忠实的专注,内心又有着说不出的感动。
略一思忖,我免去成年人为顾全面子所以要兜一兜圈子的虚伪做法,直截了当地问:“你就这么喜欢听我写的剧本吗?”
洛桑恍然大悟,挠着头说:“哦,原来这是个剧本呀?我说怎么看到的尽是对话呢。不过你放心,我特别爱听。要是你讲累了就歇会吧,我可以自己找写结尾的纸页子来读。”
我写了八年舞台剧,成功上演的作品屈指可数,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作为编剧助理参与别人的项目,却料不到有一天,竟在荒无人烟的雪山深处收获了一位“粉丝”?不,更确切的说,他应该是一位“知音”,知音难觅,我又怎会因为讲述我写的故事而喊累呢?
正好相反,我能感觉到血管里正热血沸腾,精神也上升到了极度亢奋的状态,别说就这一两个小时,哪怕要我继续讲上一天一夜,我大概也不会感到疲惫!
倒是洛桑,他斜靠在他的包包上,一直聚精会神地听着,身体能吃得消吗?
吃药时间我严格给他把控着,一餐也没漏过。我走过去摸他的额头,这一次这小子挺老实,乖乖地垂下了脑袋。当我的手掌接触到那古铜色皮肤时,居然感到了一丝冰凉。
“洛桑,你一点也不发烧了!”我惊喜地喊道。
洛桑却像是误会了我的意思,立即有些紧张,缩一缩肩胛骨说:“还没完全好呢,要不咱们再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你不累的话就给我讲完《枫夜》好不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和他聊到这个时候,如果仍看不出他对这个剧本的喜爱是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我可不就是个大笨蛋了?
可那特殊的原因又会是什么?会不会和他跟踪我的行为有关?这些谜团,我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啊!
看看手表,快到下午四点半了,灿烂一天的阳光正快速西移,暮色制造的阴影飞也似从远山扩散过来,即将覆盖我们所在的位置。天黑之后,又不方便赶路了。
但我表现出犹豫,并非是因为天快黑了,而是来自洛桑身上的神秘感,他却再一次误会了我。
见我不答话了,洛桑歪着脖子想了一想说:“那要不这样,我和你做个交换怎么样?”
“交换?”我一听就精神一振,急忙问:“什么意思?”
洛桑像个天真的大孩子似的嘿嘿笑道:“就是,你给我讲完你的故事,然后我再给你讲我知道的一个故事。就是说,你的故事我不白听,好不好?”
他知道的故事,是否就是他自己的故事?
若真是如此还能不好吗?我求之不得!
我为没费多大力气就能“套出”他的故事而欣喜,同时又发自心底地感叹,藏区的人都是如洛桑这般善良单纯的吗?
我们两人萍水相逢,在雪山里相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就算真是倾盖如故,他似乎也太容易向我敞开心扉了。
不用点头说“同意”,大概我发亮的眼神就出卖了我的想法,洛桑虽然单纯却也是机灵的,生怕好机会溜走,趁热打铁地敲定:“行行行,那你就算同意了,我们继续吧!”
我和洛桑一样,急切地想将《枫夜》讲下去,我也特别希望自己有着铁打的体魄,可以不吃饭不睡觉地一直坐在火堆边絮叨。
可惜今天不仅走了很远的山路,还经历了极度的惊恐时刻,又沿着河流去寻找背包,就靠一点点鱼肉果腹,我可真支撑不下去了。
受伤的额头正隐隐作痛,我也服过消炎药,并将包里的绷带烤干后拿来重新包扎过,可饥饿导致的体能不支,正让我一点一点的变得虚脱,换言之,我和洛桑都需要吃东西了。
大概是见到我的脸色很不好看,洛桑高兴之后笑容一收,担心地不说话了。
他知道如果当着我的面下河摸鱼,我肯定不能答应,并且日暮时分寒气加重,他的伤腿也的确受不了河水冰冷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