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来,他一直小心谨慎,未有一刻大意,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的身份会永远是一个秘密,兴许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自己可以告老离宫,去乡下过几天太平日子,又或许老死于宫中……可如今,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他努力隐藏的身份被连根拔起,心底那些个见不得光的秘密也被毫不留情地揪出来,暴露在天光之下。
万宝斋的人尽死,活口就只剩下他一个了,以梁帝的手段一定会想尽办法撬开他的嘴,虽然他不惧皮肉之苦,但他也是人,既然左右都是一死,自是想死得痛快一些,所以打算打算悄悄咬牙毒囊自尽,哪知陆江一直用眼角余光盯着他,刚有所动作,就一把钳住他的下巴,生生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那厢,陆江已是托着毒囊,神情严肃地道:“启禀皇上,这人果然就是留雁楼的杀手,这毒囊就是最好的证据。”
梁帝冷冷望着那一颗细小不起眼,却足以取人性命的毒囊,声音阴沉地让人打从心底里发颤,“好啊,真是好啊,有杀手潜伏深宫二十年,朕却丝毫不知;陆江,你说朕是该庆幸自己命大,还是该感谢留雁楼手下留情?”
陆江听得浑身发颤,急忙跪下道:“卑职失职,愿听凭皇上发落。”在他身后,伍越、韦三等人也纷纷跪了下去,脸上尽是惶恐之色。
神机卫在直隶皇帝,凌驾众多衙门官员之上的同时,也意味着一旦出了事情,他们无处可推,只能咬牙承受;所谓有得有失,指的就是这个。
梁帝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接过王安转呈上来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一些看不懂的数字,既有三个一组,也有五六个一组,最多的甚至有九个一组,看起来杂乱无章。
但梁帝知道,这些数字之中,必定隐藏着秘密,只要找到规矩就能够破解,只是……这个规律是什么?
带着这个疑惑,梁帝的目光落在了金长河身上,在示意陆江接上后者的下颌关节后,他扬一扬手里染血的册子,冷声道:“告诉朕,这上面的数字代表什么,别说你不知道。”
“我既落在了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若想从我口中问出什么,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的好。”到了这个地步,金长河也没什么好伪装的了。
梁帝也不生气,起身走到他身前,“朕知道你是个硬骨头,但朕想告诉你,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杀手……也不例外。”
金长河没有说话 ,但他不以为然的目光已是说明了一切,他根本不相信梁帝的话,软肋,呵呵,早在他被留雁楼捡回去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梁帝微微一笑,抬掌轻拍两下,不一会儿,有人推着一个三旬左右,面容憔悴的妇人走了进来,后者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场面,吓得脸都白了,畏畏缩缩地看了一圈,竟让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诧异地道:“长河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在看到这名妇人的同时,金长河脸色就变了,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慌张,“你带她来做什么?”
梁帝淡然道:“朕查过,你八岁之前,虽然父母尚在,但因为体弱多病,日子并不好过,就连饭都是经常有一顿没一顿;可是很奇怪,他们死后,一个八岁的孩子却有钱给他们买棺下葬,为什么?”他盯着脸色渐渐的发青金长河,继续往下说,“很简单,因为有一对邻居夫妇一直照顾着你,更是在你父母死后,掏出积蓄给他们买棺落葬,这个恩情你一直记着,你进宫之后,手头渐渐宽裕,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望这对老夫妻,可惜他们福薄,十几年前就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女儿槿香,也就是她。”梁帝指着那名既茫然又害怕的妇人,“她十七岁的时候嫁了人,可惜啊,遇人不淑,嫁了个赌鬼,败光家计不说,无钱可赌之时,连妻子都想拿去卖,是你拦了下来,但每一次,都会问你讨一笔银子,而且胃口越来越大,令你不厌其烦;些许银子对你来说是不在意,但这很明显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无底洞,所以在又一次满足了他的要求后,你没有立刻回宫,而是潜伏在赌坊出来的路上,打断了他的腿,而且是粉碎性的打断,连筋也一并废了,后面就算养好了,也是一个废人;你想着,虽然槿香以后要背上一个包袱,但至少不用担心被人卖进烟花之地了,对吗?”
金长河紧紧抿着唇,因为抿的太过用力,双唇呈现出一种死人般的苍白,许久,他哑声道:“我自问这一切做的极为隐蔽,并无人瞧见,你又是怎么瞧见的?”
“因为你的武功?”梁帝的回答令金长河不解,“什么意思?”
“一样的打断腿骨,普通人造成的伤和高手造成的伤是不同的,有经验的大夫可以从骨骸经脉断裂的伤口判断出来。”这般说着,梁帝又凉声道:“像这样一个没出息的赌徒,你说他惹上几个打手还有可能,高手……呵呵,朕思来想去就只有你一人。”
金长河苦笑道:“我自诩做事缜密,多年来从未落人把柄,这也是我最为自得之事,如今看来,我在皇上眼中不过就是一只跳梁小丑,还是没有自知之明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