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棱带尖的火石磕子,雨点般地往犍牛的蹄子丫瓣上砸,打得犍牛“哞哞”叫,撅起尾巴围着牛群跑。
这就是童年中的尤林,就是这样在苦难中度过的啊!
他在泥里、水里、风里、雨里、冰里、雪里,摔打了整整五年。
五年中,他白天看牛,晚上蜷缩在牛棚里,有时偷着回家看看,被“黑大门”家的人知道了,不是挨骂就是挨打,说是荒落了他的牛。
但灾难并没有把柱子挤扁,饥寒也没有把他压碎,他像棵在巉岩缝里钻出来的小树一样,在风雨中强劲地成长着。
他的个子不高,矮墩墩的,身子虽瘦,但骨膀挺结实,一张小方脸上,有着一双明亮的、有神的眼睛。他的眉毛黑黑的,嘴唇厚厚的,紧闭着,不大说话,也不大笑,什么时候脸上都是透露着硬崩崩的,强乎乎的表情。
严酷生活的磨炼和高山深谷的开阔、强毅、豪放的形象,使他性格中的那些坚强无畏和粗犷的素质更加突出和凝炼,使他每时每刻都在向人们显示,从他作为一个生命与这个苦难世界认识那天起,就作好了与这个世界挑战的准备。
这天上午,尤林正在白沙滩放牛,“毒蝎子”的独生子朝这边走来。
他这年十几岁,整整比尤林高出一头。
杜奉祖为了把他这个儿子渲染得有威有福,特地给他取了个吓人的名字,叫杜一龙,取其天底下唯一就这一条活龙之意。
“毒蝎子”凭着他的家业势力,又加儿子是“千顷地里一棵苗”,专门从外地请了个先生,手把手教了他七年书。
七年的时光,他除了为非作歹、打人骂人外,什么也不会。
可“毒蝎子”却把他看成了个宝,经常加以炫耀。
“毒蝎子”五十大寿时,高朋贵友都到了,这个老地主酒喝多了,想在客人们面前,显示显示儿子的才能,便把儿子叫过来,当着众人的面,进行榜试。
他把儿子拉到众人面前,又怕出了难题儿子答不上来丢丑,便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横到儿子面前,笑咪咪地问:“这是个什么?”
杜一龙吊起双眼,端详了一会,张开大嘴答:“是根扁担!”
众人捧腹大笑,笑声震得客厅“嗡嗡”响,“毒蝎子”也随着大笑,眼里都溢出泪来。
他点着头,把脖子转了两转,大声夸奖起来:“嘿嘿!嘿嘿!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明明是个一,却说是根扁担,不俗,不俗。”
客人们一见主子称赞,也随风转舵地赞叹道:“聪明过人!聪明过人!令郎如此慧敏,将来必有一番大的作为。”
杜一龙长了这么大,只知道为非作歹,打人骂人。
夏天,他跑到穷人的南瓜地里,瞅瞅那个瓜大,用刀割个方口,往瓜里局上屎,再盖上。
冬天,他腰里装着火柴,避到穷人的屋檐下放火。这回他手里握着一把长刀,不走正道,专往穷人家的庄稼地里钻。
他看看哪棵玉米、高粱长得粗长得高,嚓”的一刀,贴地削了下来,说是练武艺。他一边走,一边削。柱子早就从远处看见了,气得眼珠子发蓝,等杜一龙走近了,他拾起一块石头,朝向一头牛身上狠狠砸去,嘴里骂道:“他妈的!不吃人食的东西!”
杜一龙抬头一看,是尤林。
一品味道,知道话里有话,便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指着尤林问:“小穷鬼!你刚才说的什么?”
尤林站在那里,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瞪着杜一龙。
“你的皮是不是痒痒了?你是想找死啊!”杜一龙逼近一步,“你是为你那六分地喊冤?还是为你大妈和妈妈叫苦?你是不是忘了姓什么啦?”
尤林黑黑的眉毛一拧,道:“忘不了!我姓"穷"!”
杜一龙长刀一抡,“嚓”的一声,几棵庄稼又被削断了。
“告诉你,老子要到蔡司令那里去了。再不老实,整治你的法子多得很!”
尤林的嘴闭得紧紧的。
杜一龙上前一步,挑衅地道:“他妈的!你聋啦!你耳朵里长了驴毛啦!”
尤林毫不示弱,沉甸甸地回敬他:“你的耳朵里塞了驴毛啦!”
杜一龙这个地主羔子本想抖抖威风,没想到被尤林大骂了一顿,他把刀一擎,朝向尤林道:“他妈的!你还敢反哪!看老子我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