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冠男子仅仅用了一句话,便硬控姜真,将所有注意力转移,甚至顾不得一旁的男□□惑。
“左丘?于至。”姜真复述了一遍,笑眯眯地在左丘这两个字上声调拔高拉长。
虽然左丘早年在蒲昌郡是大族,族中子弟出仕做官不在少数,但在蓟州这个姓可就相当稀少了,能为人所知的仅有蓟州军师左丘始。若说眼前这个美玉般清雅粲然的男子姓左丘纯属巧合,那是鬼都不信的。
姜真起了兴致,把弱冠男子上上下下扫视打量了一遍,与仲父当真有几分相像,都是□□尺高,身形颀长,举手投足风雅温润,眉眼似乎总有星星点点的笑意,可细瞧下,眼底清醒深刻,有运筹帷幄的从容。但左丘于至毕竟年轻,不及左丘始内敛风华,但更有朝气些。
“你可识得左丘始?”
“家父左丘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狭小逼仄的暗室陷入寂静一息,直到姜真毫不见生的笑声打破。
她甚至还自来熟地拍了拍左丘于至的肩,“你是仲父的儿子,嗯,那便是我兄长了,于至兄,不是说你在外游历吗,怎么被关在这鬼地方?”
姜真还是做过功课的,她别的行不行不知道,但素日行事不着调,以至于和谁都能说上几句,消息十分灵通。因此她知道些左丘家的家事,譬如左丘始只娶一妻,膝下两子,因为兄长无子女,所以幼子过继,而长子提早行了冠礼,送出去游历大好河山了。
左丘于至虽然戴青色莲花发冠,面相却稍显年轻,不像是及冠的人,正好和这段往事佐证了。
姜真颇觉疑惑,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左丘于至虽然不及军师左丘始算无遗策,但也是自幼声名在外,聪颖绝伦,得世人夸赞,否则也不会在未及冠的年纪,就被老师教导可去游历名川山河。所以,这样一个聪明人,怎么会落到如此惨淡的境地?
至少在自认为够不上顶尖聪明人队列的姜真看来,这个暗室是漏洞百出,更别提两个假道士了,眨眼间便能想出数种可以惩戒的法子。
除非……左丘于至也和自己一样发觉不对,特意潜进来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见左丘于至微不可察的喟叹一声,“我在归蓟的途中偶闻女子在驴车中恸哭,上前打探,方见一车的女子都是被爹娘亲眷献给十方教所谓的尊主。不知蓟州何时兴起此种淫邪教派,便故意扮痴蠢无知的旅人遭其诱骗,以此混进,洞悉其行事。”
这才对嘛。
姜真一手摩挲下巴,一手撑在胸前,连连点头。她就知道,按左丘于至这种聪明人行径,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真不愧是仲父的儿子!
“那你探出什么了?”姜真难得正色,看向他问道。
夸归夸,正事还是得问。
提起这个,左丘于至便紧皱眉头,明亮清醒的眼睛恍要迸发滔天怒火,一手攥拳重重朝空气捶打,愤恨道:“无恶不作,诓骗百姓,毫无天理人伦。十方教打着‘教化十方,施福于众’的名义,行的全是伤天害理的恶事,诱骗百姓将女儿、妻子献给教内尊主可积攒功德,来日升仙,实则供教众□□享乐,又用画了朱砂的符纸烧了给走投无路的百姓治病,不知误了多少性命,甚至还用能勾人上瘾的秘药控制富庶的壮年男子,先骗取家资,再反复殴打恐吓驯化成打手,助他们为非作歹、残害百姓!”
左丘于至这些时日亲眼见证十方教教众为非作歹,心底早已涌起无边怒火,只是为了探清其势力分布才不得不隐忍,因而与姜真说起时,文雅如玉的谦谦君子也咬牙切齿起来,顾不得半分仪态。
姜真脸上的神情渐渐凝固,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她眯眼,绷着脸,“岂止呢?”
她所处的村子就曾因十方教的人蛊惑了宋侯,要用幼儿的心炼丹,以至于方圆百里不闻婴孩哭声。她与村里人关系并不算好,可不意味着能笑看那些无辜婴孩被抢走,婴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捶打在人的心上,纵是无情亦会动容。十方教一惯的把戏便是到一处地方先给百姓送粮,再用鬼神之说给百姓洗脑,接着……
便是肆意的残害,惨绝人寰。
所以姜真在上一回带着少年们为百姓耕种,却意外瞥见十方教的标志时,才寻了借口鬼鬼祟祟摸到了十方教的庙。
说来可笑,做着这些行径的十方教,用的标志甚至是上头一个四方玉玺的形状,下头是数个人,仿佛要将被皇权压榨的庶民拯救,但他们的压迫又何曾输了皇权呢?
姜真藏于袖中的手忍不住握紧,耳朵似乎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只有逐渐尖锐的嘶鸣声,她面无表情抬眸,清醒到语气冷漠,“这里关的,不止你们吧?”
左丘于至见到姜真的神情,哪还有不明白的,恐怕姜真能找到这里,也绝非偶然。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艰难点头,往日能言善辩的人,此刻只觉得喉间几个字重于千钧,难以开口。
“她们……被关在主殿之下的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