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方过半刻,临安城中最大的府邸宅门大开,十几个提着灯的女侍整齐位列于两侧,掌家走在最前,至门楣下站定。
他回身,朝身后的奴仆扬手,沉声道:“时辰已到,铺丹墀——”
奴仆动作迅速,鱼贯而出,双臂皆抱着一袭红色绸毯,从宅门往外的寂静街市一寸寸铺开。
对巷口住着城中年岁最长的屠夫,闻了声响悄悄开门,探出个花白的脑袋。
又被凌晨的春意刺了满身,连忙缩回头,只留下一双好奇的眼。
常年不开的府第正门下,枯树簪春,枝桠倾颓,屠夫顺着掌家的视线往上望,押金镶边门楣上,漆黑匾额用端庄楷体写着方正四字:临安侯府。
他不敢叨扰,连忙合上门,背后传来儿子困倦的问声:“爹,今日是不用去上集了?”
“侯爷这回可是下了大手笔,今日临安城官民同乐。”屠夫咧嘴一笑,“咱们跟着享福一日咯!”
儿子面有惑色,“难不成这临安侯府,咱们这等下民也可说进便进?”
屠夫摇摇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自是不能。”
“我看侯爷预备在城中铺红地,应当是要大摆流水宴,咱们能分一杯羹足矣。”他说着呵呵一笑,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月色,“去躺着罢,难得能睡日舒服的。”
然而刚至卯时,屋外便开始喧闹,熙攘声一片,屠夫在木板床上翻了个身,“咯吱”一声,他彻底清醒,披了件白褂又开了门。
这一开门,饶是他见过无数大场面,也被吓了一跳。
这临安侯府门未开,人堆已排满了市街,丹墀虽早铺好了可供宾客入座的矮脚食桌,却无人入席,皆是朝着那树枯枝翘首以盼。
正巧被挤到屠夫家门口的是一双同样白发苍苍的佛僧,听见门声,齐齐回头,手中念珠停住转动,朝屠夫微微颔首,“施主,叨扰。”
屠户爽朗一笑,抱拳道:“僧师,客气,客气。”
离他们几步距离的垂柳下,一位全身黑衣,头戴黑斗笠的剑客轻笑一声,自言道:“这画面,倒是有趣。”
“确实有趣。”
他身后有个女娘应声:“屠户和佛僧,此情此景,可要比这侯府门口探头的这些人生趣得多。”
剑客闻声回头,看见身后三人,像是早便知晓,毫无惊讶神色,反而接上荣微的话口:“你们竟也这么早便来了。”
阿浅还在看那两名佛僧,愣愣问道:“公子是如何看出门内那人是个屠夫的?”
“小姑娘,”剑客似笑非笑看着她,“瞧见他的身板了吗?”
阿浅下意识点头。
“比寻常人要壮实,看年纪已然近古稀之年,却仍旧雄浑有力,浑身的肉结实宽厚,一定是做重力活。”
剑客倒是耐心,指尖在他抱着的那柄粗而厚的剑上点了点,又道:“他的右肩,比左侧还要稍宽几分,贴着药堂的膏药,定是常年右手发力且有劳损,还有他身后挂着的那把刀,圆刃,弯弧,是典型的劁猪刀。”
阿浅恍然,便听荣微问道:“前夜便在客栈瞧过兄台,不知如何称呼?”
“暗门,钟暮。”
闻言江陇的眉梢跳了跳,颇感意外。
两日前他所探得的三十三天,竟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打眼的黑衣客。
暗门素来夜行无间,以行刺杀、探查为名,无往不利,无血不归。虽入山河盟之派,但暗门的名头说起来,更多人还是忌惮与害怕为主。
察觉到探寻视线,钟暮黑斗笠轻轻随着摆头的动作扫了扫,拂起垂柳枝,漫不经心问:“那夜客栈出事,只听那萧若云喊江兄,可还不知江兄具体名姓?”
“江陇。”
江陇对上他深沉的眼,“不知林兄所说的暗门,是何处?”
钟暮淡淡一笑,不作答,只是稍稍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看向那人头攒动的地方,“门开了。”
漆黑匾额上挂着两个橘黄色的竹质灯笼,被清晨的日光点亮,其下站着一排铁甲披身的护卫,头戴兜鍪,手握红缨长枪。
掌家站在最前,朝着围上来的人群颔首,声音凛凛,沉稳有力:“今日荔枝宴适逢寒春时节,诸位却不远千里而来,侯府上下感激不尽。”
“自辰时起,临安城将会由侯爷做东,大摆流水宴席,届时还请诸位自行入座,享用佳肴。”
掌家面前站着何璆鸣,他背手而立,面容稍沉,威严问道:“管事的,那如何才能入这临安侯府?”
掌家面色微变,随即很快敛去,又笑道:“原来是山河盟的何副门主,失敬,失敬。”
何璆鸣挥了挥袖袍,被认出来后脸色方好了几分。
掌家拱拱手,朝众人做了个揖,带着歉意道:“侯爷说了,今日宴席是为了广邀天下江湖客入府内一叙,自是有江湖派别或是一定江湖名气的贵客,皆可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