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桃花雨渐渐止息。
荣微朝贾平拱了拱手,笑道:“到底是棋高一筹,贾老板,我输了。”
有人唏嘘一声,替荣微觉得可惜。
今夜为这琉璃盏来的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有因贾平的棋艺慕名而来的商客。荣微虽棋术平平,却棱角鲜明,韧劲十足,便是连贾平也差一点被她绕了去,好在——
贾平视线自棋盘逡巡而落,蓦地一愣,紧忙挡住小厮欲收棋盘的手,“等等!”
荣微起身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掩去眼底的笑意,看向贾平。
“夫人,且慢!”贾平拦住她,“这局,你没有输。”
他眼中漫出欣喜,“胜负难定,你我是平手!”
围观的商客连忙凑上前来看。
棋盘上已有棋子被小厮打乱,但在左侧棋盘的大片棋数中,荣微所执的黑子看起来被围攻得进退不得,可若是仔细去瞧,便可见这些黑子如活泉一般,自由游走在大片的白子之中。
“这是——”
贾平呵呵一笑,大声道:“是罕见的三劫循环!”
江陇眉心重重一跳,却见荣微侧过脸,朝自己眨了眨眼。
他随即明白,和贾平的这一局和棋,她是故意的。
赢了,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输了,便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荣微脸上添上讶然,也跟着众人垂首去看,口中惊呼道:“竟真是如此,那我岂不是歪打正着了?”
贾平看起来比她还要兴奋些,“夫人,既然此局我俩打成平手,这琉璃盏我定如约奉上。”
荣微眉毛一弯,嘴角梨涡渐露,道:“贾老板,实不相瞒,我此番与您对弈,意并不在琉璃盏。”
“哦?”贾平有些意外,“那你是想要什么?”
“一来,是敬仰贾老板的棋艺。”荣微指尖在棋盘上点了点,“二来……我听闻贾老板有一块上好的红珠玉,产自龟兹,有暖身熟络通血的奇效。”
贾平恍然大悟,慷慨地挥手,撩须笑道:“贾某没想到,夫人所求竟如此简单。”
“来人,把我的红珠玉拿来。”
贾平将手中的木盒递给荣微,又道:“这红珠玉虽难得,可比之琉璃盏,却也不值一提。夫人身子较虚弱,这红珠玉若是做成吊坠挂身,倒也不错。”
荣微连忙躬身接过,面有喜色,看向贾平,感激道:“贾老板如此大气,我们夫妻两人无处报答,方才做赌,用的是荔枝果,但实则有一物,同样对我们十分珍贵,若贾老板不嫌弃,我们自是全数赠上。”
贾平好奇,“哦?是何物?可也是岭南千里而来?”
“这是自然。”荣微浅笑着喊江陇,“夫君。”
江陇手中长剑一伸,“叮叮当当”几声,引得旁人驻足。
方才夜色暗沉,竟无人看见他剑柄上绑着五六个晶莹透亮的梅纹玻璃瓶子,内装着各色的清水,在檐灯笼罩下,粼粼生辉。
连见多识广的贾平都被晃了一下眼,抖了抖袖口,指问道:“这是?”
“果酒。”
荣微接过江陇解下来的木绳,双手呈给贾平,“这是岭南的荔枝、龙眼、油柑果、橄榄和黄皮果酿造出来的清酒,口感各不相同。”
贾平笑容满面,拎过木绳,“这岭南道还当真是稀奇,果物丰腴,连这佳酿都如此与众不同。”
说着他晃了晃酒瓶,转眼看过四周,又道:“今日良辰美景,红梅山庄乃贾某与几名好友共同经营,赏的是侯爷的光,不如——”
贾平清了清嗓子,“不如趁这荔枝宴开宴前夕,我自作主张,将方才从江兄弟与夫人那得到的这五瓶果酒分由各位共品,如何?”
宾客连声抽气,又随即笑着应道:“贾老板大气,贾老板大气!”
于是琵琶声铮铮,酒盏相推。
荣微和江陇朝贾平作别,再次隐入人群中。
红珠玉到手,荣微便无心停留,她将木盒与红玉石分开,朝江陇点头,两人趁着蜂拥而上争抢果酒时,出了红梅山庄。
绵绵细雨复落,船舫划过,带起阵冷冽的风。
单薄素纱挡不住春寒,钻心剜骨,荣微凝了内力,这才稍微暖了身。
下一刻,背后披上来一件带着余温的对襟长衫,稍显宽大,却格外暖和。
荣微一顿,心蓦地一震,扬头看了身侧人一眼,询问意味不明。
江陇轻轻挠了挠鼻尖,斟酌着不知作何开口,一双眼晦暗至极,脱下乌衣,他内里同样是一身墨色长袍,便如落在暗处,叫人难以摸清。
可心中却早已燃了些难以压抑的火,一寸一寸烧过他的心口,烫得他细密地发疼。
这幽冥心法果真阴毒可怖,那日荣微便只是开了个头,可如今的模样,看起来却像被蚕食反噬掉了一部分的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