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节虽被如此惊扰,却还勉强有些胆识,站在寝殿外,硬撑了半晌,高声咒骂。
他那嗓音倒是能把檐上栖的鸟雀也都惊飞了,自然也吵醒了不少睡梦中的宫人。只奈何一夜之间,宫里各个原先忠厚老实的宦官宿卫,摇身一变,竟有不少是朱津早便埋下的眼线爪牙,而此刻众人又是措手不及,哪怕赶来相救,也很快被朱津的人又压了下去。
眼看这些人下一刻便要打开门来,杀入殿内,这殿门却从被人里往外打开了。
“放开他。”
这一声虽不响亮,却如同玉石落地,清越透骨,直教殿外众人也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从章德殿中走出的人,不是皇帝,还能有谁?
但见皇帝从那寝殿中缓步走出,身着寝衣,独系了件外袍,青丝如瀑,却是神色冷冽,不怒而威。
这一句御令再简短,那几个小黄门终是面面相觑,不敢忤逆天子,退开半步来。
孙节无人搀扶,一个趔趄,直直跪倒在皇帝身侧,张着嘴,许是方才哭喊,把嗓子哭哑了,许久不曾说出话来。
皇帝见了,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又抬起头来,面对这阖宫逆贼,却并不变色,而是扫视一圈,质问:“是何人胆敢命你们夤夜入宫作乱?!”
一片寂然,无人敢答。
皇帝却把脸一沉,眉一皱,扬声连问:
“卫尉何在?!
“朱津又何在?!”
三声喝问,有如当头三棒,把那殿前或被架起,或被拦住的几个懵懂宿卫生生地敲醒了。当中几个机敏的,便趁那些乱贼不备,挣扎脱身,慢慢聚拢到皇帝面前来。
虽只有十数人,但因背后便是座上天子,倒也有些胆量。他们不过带了些短刀短剑,面对那骏马长枪却丝毫不惧,与足足能把章德殿围住的数名逆贼默然对峙。
孙节也吃力地站起来,挡在天子之前。
眼看陷入僵局,殿前一片教人窒息的死寂,孙节终于找回了嗓子,一面颤着腿几欲摔倒,一面要开口再骂。
就在此时,只见面前那密密麻麻的军士宿卫动了动,让出一条道来。
黑洞洞的宫道与烧得刺眼的火光相映,却瞧不清来人,只听得那熟悉的嗓音慢慢传来。
“——这么晚了,陛下寻我,所为何事?”
是朱津漫不经心的嗓音。
伴着马蹄声与人头攒动,那甲胄相撞的沉闷响动,倒显得这声回话不似话语中所含的那么嚣张了。
紧接着,便见那漆黑夜色中,有几处火炬慢慢靠近,慢慢映出朱津那张清隽的脸,脸上笑意依然。
只是他驱马一路行至殿前,一丝要向皇帝行礼,甚至一丝下马的意思也没有。
“寻你何事?”皇帝也笑了,拨开孙节,凝眸,越过面前的几人直视朱津,道,“你自己竟不知晓么?大司马如此兴师动众,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禀给朕——给天下人的?!”
闻言,朱津却是大笑三声,拍了拍身侧的副将,耳语一阵,拖得皇帝脸色越发冷峻,方慢悠悠地转身回来,笑道:
“多亏陛下提醒,臣愚钝,险些忘了。此番确实有要事要禀告陛下,只是事急从权,还请陛下先随我移步……”
“什么急事,既然急到‘逼’你带兵进宫,竟不能说给你的心腹手下听?”皇帝冷笑,道,
“——又或是不能说给朕这个天子听了!”
这一声诘问,掷地有声,激得朱津身边那偏将面红耳赤,似要争辩,但被朱津伸手拦住。
“陛下这就错怪臣了。”朱津仍是笑着,道,“此事事涉朝中大臣,牵涉甚广,因此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明说,但既然是陛下要问——
“司空王邈谋逆,罪证确凿。臣已将其下狱,正严刑审问,只等他招供。现依其家仆供述,进宫捉拿其同党余孽!”
“这是要捉‘逆贼’?”皇帝拧眉喝问,“这阖宫上下,俱是朕的亲随,朕倒要看看,你究竟要当着朕的面,把哪个捉走!”
许是这怒喝太疾,惊动了朱津□□那骢马,甩着马头喷了一阵鼻息。
朱津端坐其上,马被惊动,殿外众人更是犹疑僵持,他却仍满脸闲适,仿佛不过是同皇帝说笑,俯下身,轻松地抚摸马背,稳住身形,又用力拍了拍,才又直起身子。
“却不是臣要捉人,是王邈家仆身携逆贼聂永密信,被宿卫所获,说……”他并未收手,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伸出来,径直指向那殿前天子!
“——你大胆!”
天子眉头一跳,怒斥出声,那朱津才笑出声来,挪开了手指,偏向另一侧,缓缓道:
“那家仆供出其同党,不是旁人,正是陛下身侧这位——孙节,孙常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