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去死。”
钟灵小声地说。
她声音低得连甘木的电子接收器都没捕捉到,“什么?”“不是去死,“钟灵重复道,“还活着。”她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还在一下下抽动着,伴随着不自然的抽气声一一虽然她的眼眶已经干涸得无法分泌泪水,但这毫无疑问是在啜泣。
她的态度,还有这磕绊地吐出的几个字,显然在昭示某种事实。
李十针的脸色猛地变了,“你是说一一”
“我害怕。"钟灵摇着头,“我很害怕。”“你们肯定都知道沙荆汁……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喝过以后就会觉得很开心,生活里的每一件小事都能让我感到幸福。我问过其他人,大家都是一样的感觉。”
“在那以后,城镇里的气氛变好了,也没有兽来侵扰我们的生活,虽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变化,但当时我都认为无伤大雅。直到前阵子,我发现沙荆汁对我的作用减弱了。”她断断续续地说。
“镇上已经有不少蜕变者,大家都以此为荣,我本来也是那么觉得的。但我的身体真正开始变化,我有点……不甘心,我还想这样的生活能够继续下去。”
“我在浴室里,偷偷锯掉了自己的小脚趾。”“真的……很痛。”
她躲在门后,拿上一根拆下来的锯条,咬住布团,忍着剧痛一点点锯下了那处纤维化的指头。
没有血迹,因为周围的皮肤也变成了木头,预先开好准备冲淡鲜血的水龙头和用来包扎的止血带也失去了用途。但真正令她感到恐怖的事发生了。
哪怕脚趾已经与她的身体分离,她依然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一一并非幻痛,而是真切地感知着它仍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感知它如何贴着冰凉地面,又如何被温热的水流所冲刷。她后来把它藏进了床下。
起初只是想瞒住自己蜕变的事,在她无法下床以后,这就成为了一种酷刑。
那截脚趾蒙上了尘埃,她感觉很不适,想要抖落灰尘却动弹不得。而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虫子开始啃噬木料,被密密麻麻咬嚼的痛苦折磨着每一个无法入睡的深夜,她不敢让女儿知道如此残酷的真相,最后硬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但是,"李十针喃喃道,“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慢性蜕变的人出来说……
钟灵以声辨位,有些凄然地用那双已经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他。
……他们出不来啊。”
而那些急性蜕变者,他们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个过程就失去了表达自我的能力。
没有办法细想下去。
因为但凡再深一层,就会想象到是如何在发不出声的情况下被肢解,又如何经过一次次打磨和拼接,最后成为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木具,而这还不是结束。
风吹日晒,雨水淋漓,小飞虫攀上爬下,缓慢地感受着自己腐朽的过程一一这是肉眼可见的未来。
“沙荆汁对我的效果减弱了…但不是没有。"钟灵有点恍惚地说,“我很割裂,一边想要麻痹自己,一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不过,麻木就是时间问题。”
就这样吧。
那就这样吧。
反正大家都是这么做的,那也未尝不可。
毕竟,这就是天堂镇的幸福。
“救救我,"她终于真切地泣不成声道,“我不想这样……在他回来之前,救救我。”
“你放心。”
李十针马上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不过说到这一一"他又有点纠结,“怎么办?”那个“他”,他们都知道肯定是她的丈夫,白芷随口接道:“还用担心这个?”
说实话,不提某人战力,单是三对一,她不觉得会是什么威胁。
钟灵“休养"的地方不是主卧,空间不算太大,人多了待在这就有点挤,他们显然得给医生腾点操作余地。“等一下。”
听到脚步声,钟灵突然有点急切地开了口,“那你说一一什么才是幸福?”
她的问询对象很明确。
“那要看你自己。”
甘木歪着脑袋片刻,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如果你真的认为女儿平安长大是你的幸福,你就去亲眼看着。有些人可能认为拥有了什么才是幸福,那也很好。而对我来说,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幸福了。”白芷默不作声地给它竖了个拇指,受到夸奖的机械小鸟得意地翘起了尾巴。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智能的机宠……
李十针震惊地扶好了从鼻梁上滑落的眼镜。“诶,”他问白芷,“它叫什么名字?”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甘木不满道,“你应该问我才更礼貌。”
下一秒,它说:
“我叫波妞。"<1
白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