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夜。蛟龙偃蹇,观阙嵯峨,缥缈笙歌沸。
阿妍穿上一身新做的软烟罗丝裙,轻柔飘逸,袖口滚着月白色的提花织锦边。发髻简单清爽,只于乌云低绾处垂着赤金璎珞,坠着三颗莲子般大的滚圆珍珠,不张扬也不清高,阿妍觉得很好。
阿妍静静凝视着镜中清颜墨瞳的少女,唇瓣轻轻一弯,清浅的梨涡漾了漾。她忽而有些恍惚,这样的情景她似乎从未经历过,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她一直就知道,她的人生,跟别的女子不一样。
有所需求,所以,无所怨尤。
“妍”字,这般娇气的字眼,实在不应该成为她的名字。
可是,却是温衡为他的女儿起的。他说,他希望他的女儿可以一辈子如花般娇嫩,温软,美好。他对阿妍说起时,眸子里有一点晶莹的东西,濡湿人心头。
阿妍和温衡上了马车,车轮辘辘驶向宫城。温衡身着青莲色长袍,侧身坐着,愈发显得儒雅俊逸,如昆仑山上终年不融的一坯雪,气度高华中又隐着寂寥。阿妍见此,乐呵呵道:“爹爹,你这般气度风华,怕是要羞煞那些自诩为芝兰玉树的公子哥了!”
温衡无奈地看着她:“妍儿,连你爹都打趣,忒坏。”话虽如此,眼神却是宠溺的。
风华绝代终会被时间熬至滴水成珠,温衡也有年少意气的时候,可历尽岁月沉淀,终变成了温润如玉,只是,身侧再无添香□□,调银字笙。
阿妍露出了一朵可爱的笑花:“爹爹可是被我说中了心思?没事的,在女儿面前不用害羞。”
古有老莱子彩衣娱亲,她阿妍既然作为女儿,也想娱乐一下这个精明的爹爹。再者,有些积久的情绪,根本不会在乎一朝一夕的态度。
宫门外,弃车换轿,缓缓进入了宫城。进了承天门,便是一重重的琼楼玉宇,大气恢弘,肃穆庄严,既给人以压迫,又给人以诱惑。阿妍敛目注视着前方,这就是皇宫,天底下最明亮也最黑暗的地方。
阿妍甚是低调乖巧地跟着温衡,信步穿过重重殿宇,九曲长廊,余光所及处金碧辉煌,流光溢彩,雕栏玉砌,繁华到了人间极致。阿妍暗叹,真是一个华丽的笼子。
温衡是内阁首辅,文官之首,一路上少不得有同僚们过来攀谈上两句。温衡是个有文化的人,可以和对方从天上的月亮谈到西街王二麻子家的烧饼,然后又神奇地说到岭南的荔枝。作为一个时刻关注民生的内阁首辅之女,阿妍觉得她也应该将亲民的气质淋漓尽致发挥出来,于是斯文地站在边上与众人微笑见礼。
有夫人拉着她的手笑得很温柔:“阁老家的小姐真真是个可人儿。”
“夫人谬赞。”阿妍笑得比她更温柔。
阿妍知晓,这些显贵们说话素来讲究艺术,比方说对方来了句“月亮真圆”,其实他很可能在说“烧饼真香”或者“荔枝真甜”,现下对方这般言语显然不是在赞她可人,而是在赞她爹的乌纱帽可人。
宫宴设在御花园前头的白石广场上。此际满月初升,悬于东边天幕,月光银雾般洒下,与四面灯火交融,良多韵致。
盛宴罗列,满座华冠,宫人美服如云,皇亲簪缨如织。温衡要与人寒暄,阿妍自行前往女席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了。
阿妍觉得她这个位置不错,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她猥琐的偷窥欲。
满座珠翠绫罗云鬓飘香间总有那么几个格外出众的。坐在正中央的女子一袭秋香色衣裙,这样略显老气的颜色她却压的很好,反而显现出几分与众不同的端丽来。一张淡白梨花面,宫样娥眉,细长水眸,悬胆琼鼻,眼角微微勾起,不显媚态,却多了一丝闺阁少有的冷凝。她端坐着,纤腰细挺,食指在面前的茶盏上打着圈,指甲在灯火下泛着珠玉般的光。
她是安国公的嫡长孙女,叶容安。现今并无王侯——景熙帝早年在一路披荆斩棘登基之时顺道送了他兄弟们上了西天早登极乐,安国公府可以说是世家之首,颇得景熙帝信任,势力植根深厚,更掌握着大启十万兵权。四皇子北辰煜的生母淑妃正是安国公的女儿,叶容安的姑姑。叶容安素有才名在外,再加上显赫的家世,在权贵圈子里很是吃香。
叶容安身边坐着的少女要稚嫩些许。桃花小脸,粉色衣裙衬得人比花娇,明眸皓齿,眉宇间花钿璀璨,朱唇像是含了花蜜,润泽无比。她握着一把团扇,正有一下没一下摆弄着。
她是护国大将军的女儿,耿瑶。护国大将军手中亦有十万兵权,他常年领兵驻扎在边疆,独女却留在帝京,其中诸多意味,不言而喻。
除却安国公和护国大将军,三皇子北辰焌正在北方平定柔然之乱,手中亦有十万兵。
另外,景熙帝手中,掌握着剩余二十万兵权。
发觉到有人在打量她,叶容安水眸流转一道目光便掠向了阿妍这个角落。她的目光冷凝而沉寂,寡淡似九天残月之辉,然再一看她的目光已是莹润而宁和,刚刚的那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