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画舫,意境为上。松阁墨栏,小梁红窗,行走在半江雾气之中,听雨而眠,便成就了极致风景。
阿妍闲倚窗边,倾听着雨珠画舫檐边滴落的叮咚声,含着水汽的江风拂过,她轻嗅,发现竟带着若有若无的杏花香。举目望去,但见江干胭脂万点,繁花娇枝占尽春风。
半盏茶的工夫,阿妍便重又把目光收了回来,望向对面。
对面,华帐半掩着一张软榻,闲绕着的炉香模糊了塌上男子的身影。榻上设有小几,小几上放置着棋盘,棋盘上白子正处于劣势。男子手腕清奇,右手执了一枚白子,左手却按着一枚黑子。倏尔,男子唇角微漾,白子轻落,颓势瞬改。他背衬明窗,窗外江雾遮了远山,迢远藐茫。
一对居心叵测的男女。
阿妍觉得,他和她,竟可以和谐的处于一室,这委实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三月江南雨意缠绵,男子带着阿妍没走多远又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于是二人便弃了马,上了就近的画舫。
阿妍素来从善如流。既然暂时不危及她的性命,她便没有必要和这个比她强上很多的男子对着来。
阿妍缩在床边鹌鹑般老实。雨声绵绵,听得她有了些懒懒的倦意,真起了几分“画船听雨眠”的念头。
“叮”的一声,突然传来的敲击棋子的回声,清脆而果决。
阿妍神志陡然一清,看向声音来处。
正在此时,江风携了细雨灌进窗来,华帘顿开,烟丝忽散,视线陡明。
猝不及防中,两人目光相对。
他目光微凝,隐有万溪归海之势,眉宇矜贵懒散,眼梢却飞起流逸的弧度,像是盛开在宫阙里的二月桃花,说不尽的魅色风流。
她的眉眼被水汽氲湿,眉开横远岫,双鬓染春烟。雾气隔开了她碧清的双眸,目光如丝,飘忽却不散。
不同于水中的目光交汇,这是他和她真正意义上的对视。
不过是一瞬,他已悠悠落下一子,浅浅一笑,霎时如风过春波,姿容绝艳:“赖八折戟在你的手里,真不知他是该哭该笑。”
阿妍正色道:“当然是应该感激我。他这样的人,每在世上多活一刻,为恶便会多上一桩。此般我帮他消了后半生的业障,他下了阴曹地府想来也会少受很多苦难。”
他唇畔牵起的笑意似有若无:“如此说来,你做的倒成了义举。”
阿妍十分赞同:“可不是。我杀赖八,于私是自保,于公是除害,可谓造福一方。他被我杀,是他小瞧了我,怨不得旁人。”继而意有所指瞟了对面男子一眼:“这般丢脸的事,赖八在阎王爷面前都不见的好意思说,可偏偏有些人啊,非得将我这个大义的姑娘送到官老爷面前去。”
阿妍说话间,男子已落下最后一枚棋子,黑白棋子各占据半壁江山,又是一局平。他一手拂乱棋局,然后斜斜倚到了软塌上,慵懒中写尽从容,悠悠然道:“好在我不是这些人之一。为了区区一个赖八将姑娘送入官衙,岂不是枉费了我先前搭救的一番心意?”
阿妍长而纤柔的睫毛蝶翅般轻轻一颤,然后抬眸看向他。
他含笑:“我初见你时你倒在雪地里一身的病痛,的确算得上是弱女子,不曾想几个月后却是伶牙俐齿,还生出了锋利的爪子。”
此时,他的声音带着三分风流,三分慵懒,余下几分尽是调侃,丝绸般滑过阿妍耳际,留下似是而非的摩挲感。
阿妍眨眨眼睛,道:“原来公子便是我的救命恩人,泪儿口中心地善良的五公子。今日得见,方晓得公子确然是义薄云天,阿妍不胜景仰,在此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于是阿妍起身,规规矩矩福了一礼,接着诚挚地念道:“公子真真是菩萨心肠,阿妍身无长物,亦无以为报,只得来世做牛做马……”
“这些都是虚话,”他挥手打断,一袖风华泻开江山万里斑斓,“说些实在的吧。”
阿妍想着,她现在吃穿用度都花费的他银子,唯一实在的就剩下个人了,其中命还是他救的。难道他是要她以身相许?阿妍在脑海里对比了一下他和她的外在,而后很有自知之明地打消了刚刚那匪夷所思的念头,就是赖八都没想要她的身啊。
事实是阿妍果然想多了。
他说:“我见过你的帕子,绣活做的挺不错,若是阿妍姑娘不介意倒是可以绣样事物与我。”
阿妍老实道:“自打我醒来,便未曾碰过针线,想来这些活计都生疏了。”阿妍觉得她是失忆又不是傻,女儿家怎么能随便送陌生男子这等体己之物呢,即使是恩人也不行。
阿妍的婉拒显然在对方的意料之中,他笑笑并未强求,而是道:“那么琴棋书画总应有所涉猎吧?”
阿妍垂着头,虚弱地说:“……我听说过。”
阿妍深以为,做人做到她这样,也算是极致了。
她的救命恩人眼中敛着戏谑:“一般的女子都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