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赵鞅没有特别的期望,只是想着儿子固守成业,伯鲁也不是不能。当初他也是懵懵懂懂,顺应情势的发展应时而变才成了如今的模样。船到桥头自然直,焉知伯鲁不会顺应新的局面做出适当的决策,把赵氏家族带至更辉煌远大的未来?
只是,人都是自恋的,强者尤甚。
英明神武的皇帝总是爱说这么一句话:“这个儿子像我。”此话一出,形同圣旨——此乃可造之材,可立为太子。
赵鞅也难逃此定律。他渴望他的继承人能跟他一样,有勃勃进取的雄心,有敢为天下先的企图,有争做第一的谋划,而非恪守成规,谨慎唯诺。
可是,老天爷似乎跟他开了个玩笑。他的儿子虽有八个,却无一人能满足他对继承者的要求。
“既然如此,只得从现在开始弥补。”赵鞅想了想,与其坐着失望,不如着手查漏补阙,能多一点是一点。趁着他还生龙活虎又在上位,多少有所裨益。
“将军所言极是。”周舍大力赞成赵鞅的做法,“尽人事,听天命。虽然未必能改命,也能推运助势,扭转乾坤。”
“那好。过几日就把他们再召集起来,本将军要考考他们的学识见闻。”
“那”周舍小心翼翼的问道:“只召八位公子?”
赵鞅一脸疑惑的看向周舍,仿佛看怪物似的,“难不成那个放牛娃也认字会读?”
周舍清清嗓子,飞快的瞄了赵鞅一眼,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缓缓说道:“属下有一事早在七年前就应该跟将军禀报,只是请将军恕罪。”
“七年前的事现在才说?”赵鞅的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受惊的梅花鹿,面对突发境况不知做何反应,只得愣在原地,依靠眼睛释放情绪。
“是——”周舍硬着头皮应了一声,鼓足勇气,横下心,迎视赵鞅的眼睛,轻说道:“初接府中事务,千头万绪,好容易才理出头绪。恰逢将军战事繁忙,属下不便打扰,只得擅自作主。”
赵鞅闭上眼睛,两手抚着额头,自我安慰——既然七年已经过去,也没觉得府上有何不妥,看来周舍做的决定并未影响大局。于是重新抬起头,说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属下听说,牧羊娃可能是将军的孩子,于是就请了先生对他授课。”周舍一五一十道出实情,“将军放心,是在先生居处求学,此事只有母子二人知情,并未惊动夫人和其它公子。”
“哦?”赵鞅眉毛一挑,兴趣被激发起来,“你连本将军都不问,就把一个‘可能’是本将军的儿子送去给先生教授?照此推断,‘可能’的恐怕不止一人,是不是都送去了?一共几个?”
说这话的时候,赵鞅的心有些发虚。他还真的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又在哪里洒下种子,对方背着他又把儿子生下来。谁都不知道还好说,如果是他完全不知情,他的家臣却一清二楚,并且安排得妥妥当当,他颜面何在?
虽然以他的地位,处处留情并非罪大恶极,可是收拾首尾这种事情多少得征求他的意思吧?否则感觉自己被晾在一边,像个局外人似的。
“只有这一个,就一个!”周舍马上竖起食指,解释道:“属下也是无意间听夫人们闲谈议起,又经多方暗访,似乎确有其事,所以才想着如果是将军所出,若被耽误恐怕误了大事。既是将军不问,时机也不对,属下想着不提便是。”
“这七年你竟找不到一个适当的时机跟我提起此事?就算忙于征伐,我也不是日日在战场,何以你连跟我说一件事的空隙都没有?”赵鞅有些恼了。什么烂借口?他太忙?何至于连此等重大的家事,他这个当事人却被当作外人?
“董大夫离世,将军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每年忌日前后又都长醉沉思,属下怎敢拿此等捕风捉影的事打扰将军?”周舍很委屈,他和尹铎商量了好久,才想出这个办法。他们猜想,若是日后被将军知晓,他们至少做了一定程度的补偿,没想到将军仍是不谅解。
“本将军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赵鞅自知语气重了,放慢声音说道:“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属下不告知将军也是拿不定主意,又不能直接问他母亲。”这种事情只能赵鞅本人去问,周舍不敢越俎代庖。
“我知道你的难处。你做得很好,至少让他跟其余的孩子一样得到先生的指教。学会认字识书,除了放牛娃,他还能做点别的。”
“将军体会属下的良苦用心就好。”周舍仍是委屈巴巴。
“改日,本将军一定要好好犒赏你和尹总管。”
周舍点点头,喜上眉头,又道:“属下问过先生,九”周舍停顿片刻,“公子”两个字硬生生的被咽下,“他书读得不错,悟性高,刻苦勤奋。”
“哦?”赵鞅的眼睛登时大放异彩。
“我和尹铎都见过他的字,一笔一画,遒劲有力,考过他先生所教,都能准确无误的表达。”
“这么好的消息应该早点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