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韩须看向赵鞅,“鞅儿,还有什么疑虑?”
“没有。”赵鞅摇头,眉头不再紧锁,神情轻松不少。“我想,如果爹还在,肯定希望我早日理清头绪,肩负起自己的责任。除了舅老爷和表伯伯,其余长辈也给予了我许多照顾抚慰,鞅儿并非孤立无援,实在不必太过忧虑。”
“这才是赵家的好孩子。”韩起竖起大拇指,动情的说道:“当年你爷爷的处境多无助多艰难?不也披荆斩棘,一路高歌直达中军元帅之位?晋楚弭兵,一时传为美谈,至今诸侯政要元勋仍不时提到他的名字呢。”
“舅老爷说的是。”赵鞅说道:“爷爷所处,真叫孤立无助,相形之下,鞅儿是小题大作了。”
“话不能这么说,有担忧是必要的。”韩须一手搭在赵鞅的肩膀,“而今情势不同往日——士氏已跃居第一大族,中行氏紧随其后。智氏虽弱小,有中行氏依靠,终归是树大好乘凉。认真说来,韩、赵、魏三家都不可掉以轻心。”
“如此说来——”赵鞅想了想,总结道:“鞅儿既不能妄自菲薄,也不可骄傲大意。”
“说的好!”韩起十分赞许,“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才是致胜之道。”
看到赵鞅神色放松,对答顺畅,想来已无大事。韩起父子又闲谈几句,问些府上人员杂事是否正常等等,便起身告辞。
赵鞅将两位长辈送到马车上,叮嘱舅老爷注意身体,这才转身回府。
夏日午后,蝉鸣鸟噪,荷叶青青,菡萏玉立。大自然的屈伸动静展露无遗,人世间的得失浮沉同样清晰明朗。只是,背后潜藏的规律却要有心人努力挖掘才知。
偌大的赵家庭院,由爷爷赵武一手督造而成。这座为奖励自己升任中军元帅特意建造的府院,据说曾因建筑规制有所僭越还被一位师长劝谏。爷爷明白师长苦心,除却这次大兴土木之外,此后再无铺张奢侈的花销。
赵鞅见过爷爷,印象虽已依稀,轮廓仍在。爷爷抱着他,叫他“小毛”,整日乐呵呵的。一有空就带他游玩戏耍,陪他捕鸟捉虫,像个老顽童。
他难以想象,这样的爷爷,五岁便失去父亲,他是怎么一步步煎熬到中军元帅的?年幼的伤痕是怎样随着年月一点点消逝的?或者从未消失,只是被他隐藏或是遗忘?
听舅老爷说,当时朝中的郤氏、栾氏气焰嚣张,霸道程度绝不输今日的士氏、中行氏。爷爷当时肯定是灰心失望之至,想想自己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与之抗衡?想来是环境所逼,举目无助,没有多余的精力多愁善感,只能依靠自己,唯有奋勇向前,坚持不舍。
十八岁的赵鞅,虽能谈笑风生,内心仍惆怅哀伤。尽管他知道,他的身边围绕着许多力量愿意辅助他,提携他,他的前途并不灰暗更不绝望。以下位入卿不是最差的,智氏曾差点失去卿位,相比而言,赵氏算是平稳交接。
他的问题在于——他的心灵深处还是个孩子,一个需要父亲倚赖的孩子。他还一无所知,便要入仕参政。他不知道如何应对,也不知道未来如何。他还是个肩膀柔弱的孩子,就要执掌赵氏的未来,成为整个赵氏家族发号施令的大家长。
他畏惧无助是正常的,尽管他接收到四面八方的安抚慰问支持,仍然难免惶恐。
忐忑不安是因为——一夜之间,他被迫成长。不再是躲在父亲羽翼下不被风吹雨打的少爷,而是一下变成老爷,站在众人的视线中央,承担赵家所有人的期望。他还无法适应如此巨大的角色转变,所以迷惘无助。
另一方面,他知道责任重大无法推卸,无可逃避,所以不安恐慌。
除了这些,他的心头还掠过一丝兴奋。如何带领赵氏家族走向更美好的未来,如何引领一大家族人的前途更光明远大,如何谋划才能在六卿中不至于沦为最末——他想了许多,虽然没有具体的谋划,仍然忍不住去想。
爷爷以孤儿之身走到中军元帅之位,父亲走时任职中军佐,若非天不予时,父亲应该可以跟爷爷齐名。所以,他的目标一定是那个闪闪发光的最高位,而不是苟活性命听天由命的混过去——这是赵鞅混沌脑袋中唯一清晰明确的目标。
或者说,此刻赵鞅的心情用喜忧参半来形容更合适。忧的不必说,千头万绪不知如何着手;喜的是,有多股强有力的支持围绕自己,不离不弃。除了有亲属关系的,赵家的世交,魏舒也来过。
中行氏和士氏当然是例行来探望,智氏也派人来问候,智跞还特意约他出去散心。想来这位长自己三岁的兄长对自己还真的是关心,或者如舅老爷所说,他们两人走得更近些,在政事上相互支持正是恰逢其时。
经历相近,年龄相仿,闲谈也算投缘,两人还有过一两次郊游。这位兄长除了脾气有些古怪,略显沉默之外,还算是个坦诚好相处的人。两人都爱骑射,喜读史,好吟诗。算起来,两家渊源还很深。
听说,爷爷儿时,智罃老将军还经常到府关怀。智跞的父亲智盈入卿后还是爷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