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椒复又向前行去,燕山行最先为她让出通向大门的路。
净存未曾想到这阵仗,一时呆愣在原处,稍时方快步跟上。
她似乎瞥见燕山行又向旁挪了。
净存一向是不多管事的,只想着快些到淑椒身边去。
可是淑椒身后随侍的大小丫鬟,牵着裙裾的,或是端着锦匣的。
她离得可真远啊……
待到左脚狠狠踏在石门槛之上,面上才是云淡风轻的一句:“平身。”
淑椒这样行事,是为保日后在府中地位,更多的,却是自己的私心。
相似的衣裳,执瑜穿起来会是怎样。当时怕自己心软,甚至都不敢去远远望上一眼。
反正大事已成,自己合该去瞧瞧的……
这些时日,淑椒宁可夜夜梦到催命的鬼,也不敢对从前那三年多分毫思绪,更不敢将如今处境与从前相较。
可真要到了相似的境遇,满心满眼,都是从前的情景。
淑椒知道燕山行是无辜的,正如她知晓执瑜不曾有过。可是她呢,姐姐呢……
可若真要论个是非,天下谁人不无辜。
在这个故事里,每人都为着自己,或是亲族,着手下过几步棋。可临了了,谁也没能得到己之所求。
当夜,婚房赤红的帐布中,只有淑椒一人,偌大的房间,衬得她身形极小。
棉絮织的厚被褥堆叠在身上,这时节本不该如此,捂得发一身虚汗。
她又想起小时候的事,是般时候,从来想不得自己的亲生姐姐。
好在她最不缺姐姐,像是在心里栽植一方花园,何种样式都不缺。
深邃而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翩翩走出一抹白色,她一来,白光仿佛绵延开整个世界。
银霜通体白皙,宛若羊脂凝玉。
照理是以稀缺为美,都说物以稀为贵,放到人身上,尤其是贫寒人家,这等“贵”便成了十足的沉重。像是背着石头上山,上边的,知道你不好上去,恨不得再扔些石子;下边的人见你爬的比他高,更要踹你一脚。
淑椒头回见到银霜,她脖颈上残余着层层叠叠的铁链痕迹,周身上细小的伤口汩汩流出鲜血,大些的伤口有些已然结痂。因着新旧伤痕反复,血迹的深浅也不同,似是彩墨画一般。
淑椒见过许多人流血,一点也不怕,走上前便道:“姐姐真漂亮,淑椒知道一种凤凰,通体便是雪白的。”
届时的银霜还不曾有姓名,那些人有意不弄脏她的头发,这可是他们最好的展品。可浑身上下的皮肤,尤其是能被衣服掩盖的,便算不得什么了。
她透过雪色珠帘般的发丝,布满红血丝的双目渐渐润泽,张开嘴想着发出些声响。
那时她不会说话,怎会有人肯教她的。
“淑椒,此后这位姐姐便同我们一起住了,她也是淑椒的姐姐。”淑柠揉揉淑椒的脑袋,笑道。
“这位姐姐叫什么呢?”淑椒想抓她的手,可看见蛛网似的伤口,便默默收了回来。
“她没有名字,”淑柠起身,淡淡说道:“也不必有。”
好在银霜当时听不懂话,淑椒这样想道。
她不知道自己的姐姐需要这样一个帮手,一个家世清白,却堕入深渊的人,只有在谷底的人,才会见了伸下的枝条就不顾一切地攥紧了,好向上爬。
或者淑椒知晓呢?她也会装着不知道的……
世事纷扰,都要去细想,这日子过得也太累了些。
姐姐很少回来,或是在家,也染得满身烟枪混杂廉价脂粉的气味。银霜在,淑椒便有了絮絮叨叨的对象。
黑暗的地界,因着周身白毛,被视作异物的银霜,点亮了淑椒整个、小小的世界。
可惜她忘却了,白发在阳光下,才是真正的光彩照人。
燕大将军在房门外守了一夜,淑椒不知道,净存却知晓。不过她总是最了解自己真正的依凭,她从来都最清楚的。
“燕将军。”净存将手上的灯笼递给燕山行,便进到房中,一眼也不曾停留。
意思是他该走了,预备的灯笼是沂平公主的礼数,也是将军夫人的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