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兄弟二人初离去那晚,锦城皇宫内喧然。
淑椒一见了姐姐便直直跪下,膝盖触及地面时传来一声脆响。金淑柠哪里会善罢干休,拔出身边侍卫的剑丢在地上,双手抄起剑鞘,几欲砸向她。近卫身配的剑鞘乃是黑铁淬炼而成,淑柠双手举起,还险些跛了脚,若是不甚击打到要害,可不得了。
一众随从见状,纷纷惊得下跪,“长公主息怒!”
平日里随侍淑椒的太监饶安胆子大些,跪在地上朝前挪了挪,反复磕头告饶道:“长公主息怒,我们小姐千金贵体,万万砸不得,真要伤着了危及性命,那便不好了。”
话音未落,淑椒低垂的脸上,眉头微蹙。
饶安是胆子太大了些,还敢替她说话。
许是金碧辉煌看得久了,发干发酸,不自觉便闭上双目。
倒也未必是,她眼下泛着青黑,显然很多天没能好生安眠。不知怎的,总想起桂枝逝世前不甘的模样,日日梦魇。
金淑柠本不是真要打她,不过是一时恼怒,正要放下时,闻说此言,方平几分的愤意忽又冲上眉梢,将剑鞘重重抛到一旁,一个丫鬟遭砸得吃痛,也不敢叫唤。
屋里头烧着碳,穿得一多便略嫌闷热,淑椒只觉着脑袋里蒸着热气,怎样都散不开。
金淑柠大概是要好些,她着一件赭朱色广袖浮纱褙子,上纹饰金丝描边的众凤还朝图样,十样锦的衣裙,从来裙子便制得比旁人短些,恰好露出一双白玉脚踝,松松垮垮套着木屐,两脚交错立着。
她端的是艳丽面容,一道羽玉眉显出几分凌厉,青色的脂粉在眼尾各勾出两尾羽毛状样式,面中一颗赤色痣颇生出些妖气。
淑柠从袖间荡出一只玉手,俯身攥紧淑椒衣领,俏丽的下巴抬起,低沉声音说道:“来,你且告给他。你如何成得了如今的金贵之身啊?若不是我,可还教你有命到今日,坏我的事!你说啊,装什么好人?”
淑椒为她一推,跌坐在地上,眸间微颤,乌黑的长睫也渐渐染上泪,虽是抬眼直视着她,却狠狠咬紧下唇,拽住衣裙,缄口不言。
净存正躺在床上,佯作已眠,可仍不忍悄悄探看。
金淑柠见其不答,怒意不得纾解,眼见身边桌上一只盛了茉莉的琉璃四方盏,挥袖掀翻在地,当下便碎裂开来。
从琉璃盏落下,直到爆裂的声响传来,淑椒一直怔怔望着。
那是她从王府里带出来,从前执瑜赠与她,供每日装各样式鲜花的。
猝然,便有旁的吸引众人目光,一个丫鬟遭飞溅的琉璃碎片割伤了脸,不忍唤出声。
淑柠直直上前几步,开掌将她摔在一边,“哪个混账教养出来的,作弄什么?滚出去!”忽然又撇开衣袖,朝身边侍卫骂道:“把她拖出去,还留这个狐媚子在这做什么。”
不甚出声的小丫头求饶着教人拽了出去,从此再没见过她。淑椒看着她一步步为人拖曳着出门,退到一边,惊得面色苍白。
处理了瞧着不顺眼的,金淑柠霎时回身,一双狐眼瞪向自己妹妹,一步一停。
“姐姐,”淑椒勉强支着脖颈,轻声唤了唤,声色中仿佛有几分决绝和凄清,“白氏无能,尚□□登大宝,姐姐向来是七窍玲珑,目达耳通,为何不可称王?”
淑柠见她展现弱态,为着不教宫人稍稍缓和几分,才凑上前,道:“是王座,迟早是我金氏一族的,不论是你,亦或是我。可你也不能不顾全大局,如今朝中动荡,那些个忠于北朝的,反对本宫登基的,应当如何,你领兵代我征战么?”
金淑椒神色微动,复又起身,牵起裙摆下跪,喃喃:“淑椒无能,不能安定朝中,愿受一切责罚。”
“哈哈,如此便不必了”,金淑柠轻笑几声,一挥衣袖教众人退下,见再无旁人了,方才俯下身,将淑椒散下的几缕发丝牵起,缓缓别到耳后。
她凑近了淑椒,软声道:“妹妹生得真是,风华绝代。领兵占据都城时,有一姓丰的将军立了功,待到当朝,本宫将封他为宁山大将军。只是人尚年轻,又是从前北朝郡丞,本宫这心中,到底有些不安,若是……能有亲眷,在他身边。”
淑椒攥着衣裙的手微颤,叩首道:“姐姐所求,淑椒定然尽全力为之。您,不必担忧。”
“那……本宫定会预备好了东西,好教妹妹风风光光的。”
“多谢……多谢长公主。”淑椒再叩首。
刚才淑柠早早遣散了众随从,待到她一走,便只余下淑椒仍跪在地上。真见她没了影,淑椒方整理好前襟,立起身,因着跪了太久腿发软,还偏跛了下。
她走得近了,净存立即阖上眼,佯作睡去。淑椒替她掖好被角,自己搬了凳子来,坐在一边,望着她的睡容,轻轻叹出一口气。
“淑椒”,她忽地从床上起身,将淑椒搂进怀中,几欲说些什么,最后也不过喃喃:“真是苦了你了。”
净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