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
张阿牛已经不再去学堂上课,孔不遇前天告诉大家正月十五过后再来报到。也许是因为马上过年,大都家里忙着杀猪:也许是因为天气实在太冷,有些孩子跟张阿牛一样,衣服实在不够保暖,总之,孔不遇不愿在腊月仅剩的几日教书。
张阿牛这两日没有赶早起床剁食劈柴,张翠山地里的农活已经忙完。
此时,天已放亮。张阿牛还裹在他与张翠山共同遮盖、已经发黄发臭的棉被里,大冬天里睡懒觉是张阿牛觉得为数不多让他感受惬意的事情。张翠山没有闲下来,今日他同样天蒙亮之时就已经穿好了破洞麻布衣,站在屋门口眺望起来。张翠山没有叫醒还在熟睡的张阿牛,他在屋门口生起了火,一边取暖一边等着杀猪匠的到来。
今日是年前的最后一个集市,黄牛山山脚下想必已经涌进来许多小贩,等着村民前来置办年货。张翠山不准备去赶集,等将家里的猪宰后,他和张阿牛过年的时候也能吃上几口荤食。
父子二人一年养一头猪,卖半头猪,年年如此。半头猪换来的钱留作父子二人明年的家用,剩下半头猪的肉会被张翠山抹上盐,挂在灶房顶上,原本新鲜血红的猪肉在灶房一次又一次的烟熏之下逐渐泛黄泛黑、风干僵硬。烟熏出来的肉比新鲜宰杀的肉存放更久,放上一年半载都不会坏。
渐渐地,天已经完全放亮。张翠山终于见到了小道上四个体形壮硕的身影向自己这做矮小的土坯房屋走过来,这四个身影分为前后两批,每个人的腰间都佩戴着几把大小形状不一的刀具。前面两人扛着一条又长又宽的板凳,后面两人拉着一辆板车,板车上放着一口巨大的木缸,起码能够将三四个成年人一起泡进去。
这些刀具有的细长,用来放血;有的扁平,用来割肉。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的刀具用处也不相同。木凳用来将猪按在上面,方便放血。放血后再将死猪扔进盛满开水的木缸中浸泡,浸泡过后才能更好的褪毛。
黄牛村没有屠户,周围几个村子的屠户加起来用一只手也数得清,张阿牛之所以请他们来给自己杀猪,是因为他们帮人杀猪不收钱。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个是必须留下来吃午饭,他们长得如此粗壮,四个人一顿食量怕是抵得上父子二人三四天的食量。第二个就是,不论多少,他们一定得收点东西回去。不管是猪肉也好,猪腰也好,哪怕是一盆猪血,他们也照收不误。
张翠山来到卧房,叫醒了张阿牛,小声问道:
“你看得来秤噻?”
张阿牛睡意朦胧,他自然是会看的,孔不遇已经教过大家。
“我会。”
“那等会哈,他们秤那半头猪的时候你好好看起,莫让他们吃黑秤了。”
张翠山叮嘱,他自己看不来秤,往年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吃过黑秤。
张阿牛已经穿好衣服,和张翠山一起来到门口。
壮硕的四人已经来到张阿牛家口,为首是一个稍显肥胖的油腻男人,他一上来满脸堆笑,一看此人就油头滑脸。
“今年还是只卖半头猪啊?”
他笑嘻嘻得和张翠山搭讪道。
“啊,对头。”
张翠山也笑呵呵的回道,他每年都卖半头,今年肯定也不例外。
油腻男人早就清楚是这个结果,没有和张翠山多聊,直接招呼伙计们开始干活。伙计们放好手上的家伙,轻车熟路得走向张阿牛家的猪圈。一般人家都不会卖半头猪,大都卖个两斤三斤意思一下。只有张翠山,每年半头半头的卖。
这油腻男人每年都能吃到张翠山的黑秤,将少了足足几十上百文的卖猪钱递给张翠山后,张翠山还乐呵呵得跟自己打招呼道别。
张阿牛回到灶房烧起火后,又跑出来看自己喂养一年的土猪被这四个大汉放血、浸水、刮毛、剔骨、割肉。
塌鼻子的孩童心里默念:猪大仙你可别怪我们,你补贴了我们一年的家用,我和老汉都会很感激你的。
每年张阿牛听到家里土猪的惨叫,都会心生愧意,他总觉得土猪的命运本来不该如此。可自己和父亲必须得靠每年的一头土猪度日,所以只能道歉。
不到一个时辰,昨日还在猪圈呼呼大睡的土猪今日就一分为二,变成了干干净净的尸体。
油腻男人给周围的三个伙计使了使眼色,一个拿起板车上放着的大秤,钉在土墙上,剩下两个则是抬起那两半尸体中偏大的那半。张翠山见这半头猪马上过秤了,将张阿牛从灶房里叫出来。
油腻男人见一个脸上黝黑,身材瘦小的男娃出来,脸色微微一动,盯着秤柄上的刻度说道:
“两百三十斤二两!”
张阿牛歪着脑袋直勾勾得盯着秤柄,左右横竖刻度上都是写着三十斤二两,加上秤砣上两百斤的重量,正好两百三十斤二两。
张阿牛回到张翠山身边,小声说道:
“的确是两百三十斤二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