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铭家里有一股独特的味道,这股味儿区别于其他人家中烧煤散发出的刺鼻烟味,而是跟医院消毒水味特别相似的化学药品味。
阳光好的东屋是许铭的房间,进屋对面的白墙站着一个六层书柜,最上一层全是奖状和勋章,往下五层都是各种晦涩难懂的书籍。
许铭从橱柜里拿出茉莉花茶叶和没有开封的钙奶饼干,他把茉莉花茶放进碗里用开水冲泡,淡淡的茉莉花香随着袅袅白雾散开,驱散空气里化学品的味道。
他把钙奶饼干放在桌面推向李恒星,“尝尝这个,我爸从北京寄回来的饼干。”
李恒星站在书架前面,手里捧着一本被翻过很多遍的旧书,低头翻看,许煜叫了她两三次才回过神。
“算了算了,你爸大老远给你寄的,我就不吃了。”她合上书,露出书皮上的字。
《聋哑人通用手语》。
许铭充耳不闻地拆开饼干包装,解释道:“这本书是我爸刚出事那段时间,我妈买来学习用的教材,你要的话就拿去。”
“这多不好意思……”李恒星嘴上这么说,眉梢眼角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感觉,她笑着把书塞进书包,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块巧克力,“那谢谢你啦,我拿这个跟你换,用完给你送回来。”
“嗯,不急。有不懂的可以跟我问。”
李恒星手里的巧克力被许铭接过去放进衣服口袋,他目光转向坐在炕边的傅卫军,拿了两块饼干递给傅卫军,傅卫军看向李恒星,得到李恒星点头同意的信息,接过饼干用手语说“谢谢”。
“这小孩还挺乖。”
李恒星听到傅卫军被夸,得意地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那当然,你也不看是谁带出来的弟弟,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李恒星:“没有助听器的聋哑人学会说话要多久,三天还是半个月?”
许铭认真想了想,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我爸后天失聪,再次掌握说话都用了快一年,他这样的估计得三年。”
两人对视一眼,陷入沉默。
三年,明年李恒星升到初二,后年高中就不再和傅卫军一个学校,时间也对不上。
时间太长了,根本来不及。
“助听器的价格我给你打听过了。”许铭补充。
李恒星眼神放在小口啃饼干的傅卫军身上,想起自己昨天的大话,忍不住闭了闭眼。
她每天去提醒买助听器,不知道傅成才会不会被她烦死。
她把茉莉花茶端给被饼干噎到的傅卫军,“要多少钱?”
“我爸用的是国产像个小铁盒的老牌子,现在外国有新厂子过来,要更小巧好用一点……”他顿了顿,“国产的要二百七,外国牌子要四百。”
李恒星愣了一下,“怎么这么贵?!”
桦林月平均工资大概在一百二十元左右,李钢在厂里属于技术工种,每月也仅仅九十元,夫妻俩加起来能到小二百。
早上吃的油条一根八分钱,排骨六毛一斤。
哪怕是便宜的国产助听器都需要四百五十斤排骨或者三千多根油条,换成一块多的铅笔盒能买二百多个。
傅成才赚的还没有她家多,大概是八十块一个月,让他花快四个月工资给傅卫军买助听器,那傅卫军说话得流利的能说绕口令,傅成才大概率还得考虑考虑。
李恒星状态肉眼可见的颓靡,“傅叔估计得反悔。”
许铭弯起眼角:“我爸买了个新的,旧的那个也没用,他说过两天给寄回来,要是不嫌弃到时候我送你。”
李恒星抬手抹掉傅卫军嘴角的饼干渣,摇摇头,“那怎么行,这么贵的东西,到时候我让傅叔跟你买,不过得先让军儿会说话。”
教聋哑人说话其实不难,难的是聋哑人自己无法掌控声音。
一般的聋哑人嗓子都没有问题,他们听不到声音才会导致没有办法开口。
把手指按在颤动的喉咙位置,嘴巴与对方视线齐平,缓慢地说出声音。
傅卫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摸李恒星喉咙,还是乖乖把手指放在李恒星脖颈间。
起伏颤抖的喉咙透过温热的皮肤顺着他的指尖传导过去,李恒星这辈子咬字都没如此清晰过。
“助、听、器。”
瘦小的手被李恒星抓住,手心贴在她纤细白嫩的脖子上,傅卫军指尖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感受到李恒星颈侧动脉的跳动。
声音像珠子滑过他的掌心。
“军儿,跟我说,助、听、器。”
傅卫军黑色的瞳孔收缩并不明显,他张开嘴发出虚弱如同幼兽的气声,像坚硬土壤下深埋的种子,即将拱出第一片嫩芽。
李恒星:“助——听——器。”
“su……sudin…”傅卫军收缩八年来都没用过的声带,挤出怪异难听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