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坚固的盔甲对衣衫褴褛的平民形成了降维打击,不到片刻,方才气焰滔天的斗殴大军便一哄而散,顺带抛下了十几具平民的尸骸。
“真是野蛮。”
就在郡守的士兵镇压平民持械斗殴的同时,不远处的一处小山丘上,几道身影在大风的吹拂中左摇右晃。
罗贝尔放下望远镜,递给了耐不住性子的伊莎贝尔,扭头对盖里乌斯吐槽道:“一点小事就演变成这么恶劣的斗殴,他们这里就没个法院什么的?大家都不爱打官司的吗?”
维也纳的霍夫堡皇宫以南,就有一座直接听命于皇帝的中央刑事法院,无论平民还是贵族之间的财产争端与更恶劣的刑事案件都会在那里审理,安科纳法院也是同理。这是几百年来的习惯,他已不觉新鲜,反倒是没有更令他诧异。
“这种穷山恶水人烟稀少的地方,有个法院才奇怪吧?”
盖里乌斯反过来吐槽他。
“就算是我们酷爱打官司的罗马人也不可能在山沟里安排个学识渊博的大法官,这些人喜欢住在穷山恶水里是他们自己的事,你没义务去拯救每个人,尤其是主动寻死的家伙。”
“哎,罗贝尔你看。”
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远处城堡的伊莎贝尔忽然惊喜地喊他。
“我看到一个好奇怪的男人,穿着贵族才能穿的衣服,看上去却跟个农民似的。”
“为什么这种事情可以观察出来啊?”罗贝尔抢过望远镜,嘴里不忘吐槽,把镜筒放在眼前,“啊……还真是。”
要问为什么的话……谁家贵族会背着把铁耙子啊。
克莱恩走下城墙,视察下方的情况。有不少在斗殴中伤残的民众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声音传入耳膜,令他更感烦躁郁闷。
有些被士兵看押住的斗殴的领头羊,这些麻烦的不法分子不仅看上去毫无惧色,而且都对他身后背着的“玩意儿”指指点点。
“看什么看!”被指点久了,克莱恩也不禁大怒怒吼,“没见过耕耙吗?!”
“见是见过……”其中一个不安分的平民犹豫地说道,“只是,大人您万金之躯,何故背负一把我们这等下人才用得上的东西呀?”
这句话水平不低,不经意间满足了郡守大人的虚荣心,他听了后心情骤然大好,当即挥手,命令士兵遣散受关押者,只在他们临走前厉声训诫了几句。
“日后再有违法乱纪之举,本郡守不会再手软,就算要打架,也给我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打,听到没有?”
“遵命、遵命!”
暴民们连磕带叩,捡起地上的斧头和钉耙便逃也似得离开了这里。万事平息后,克莱恩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随即一抹苦涩出现在脸上:“哎……”
这个铁耙子并非是他自愿背负,而是上级的命令。这个命令的下达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青梅竹马,如今高居选侯公爵之位的弗里德里希。
‘……你是奴隶的儿子,这是你的劣势,更是你的优势……学会把握这个优势,更深入地团结巴伐利亚的人民……这是我对你的期盼,愿上帝保佑你高洁的灵魂……背负着农民的器具,人民便会热爱你、拥戴你……落款:弗雷德里克·冯·维特尔斯巴赫。’
这里他的发小在信里写给他的内容,说是劝说,但更近似于一个命令。二人间的关系除了是朋友,更是君臣,克莱恩纵使万般不愿,仍不得不履行君主的敕命。
选侯大人就像一位端坐在象牙塔里的公主,对底层民众有太多不切实际地期待。克莱恩能直观感觉到,当臣民看见郡守背负铁耙的滑稽模样时,没有任何的喜悦,只有震惊的眼神刺痛他的心,那是一种对他“身份失格”的诧异和嘲笑。
他低贱的出身因此被好事者传遍四方,哪怕布格伦根菲尔德郡的乞丐都知道了他曾是奴隶的儿子。铁耙就像一枚奴隶脸上可耻的烙印,而这痛苦却是挚友强加于他。
谁能明白他的心情?他不是奴隶了,也不想被人说是奴隶。他拼尽一切走到这个位置,如果世人仍然以奴隶看待他,那他奋斗的意义何在?何在啊……
……不,其实不对。
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克莱恩的神情愈加苦涩。
理论上,他仍然只是个可悲的贱民,只是暂时被授予了郡守的权位。克莱恩·沃尔夫冈(Klein Wolfgang),没有“von”或者“de”,一切都是挚友赏给他的,他唯有感恩,他什么都不是。
为什么要给他希望,却又止步于此,他不知道。
在堵满心口与喉咙的郁闷和委屈中,克莱恩踉跄着走回城堡。走回这座暂时属于他,而终究不属于他的“Burg Lengenfe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