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
顾熙和跪在圣驾寝宫门前,白日悬顶,又斜斜沉下。她跪在院中,汗水层层沁在薄衫上,她咬着牙,一动不动。
传膳时,宫门终于开启。绿袍少年缓缓走出,面色沉如止水,叫人捉摸不透。
他长拜道:“臣来请郡主用膳。”
熙和漠然移开目光,“你,走开。”
许昌平并未下跪,撩衣缓缓蹲在她身前,道:“就算不为自己,不为陛下,好歹也要为将军一想。郡主此去,欲置将军于何地?置军威于何地?”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了头,高昂着下巴,像一只傲慢的天鹅,问他:“许翰林,如果是我要死了,你会来看我吗?”
“郡主鸿福齐天,臣不忍一想。”
熙和垂了眼睑,不再看他,却毫不掩饰脸上的鄙薄。
“定新七年,北方下了一场大雪,我病得快要死了,河阳伯骑了两天两夜的马回来看我。北方的雪那么深,没过了膝窝子,他回来看了看我,给我买了一包糖,就入宫请罪去了。”她说着,泪水含在清澈的眼眸中,目光却越过他,望向了远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鄙薄的,问:“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明白?”
好像有无形的重锤击下,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那样的讥讽,那样的鄙贱,那些曾经出现在他脸上的神情,竟然被她原封不动地又还给了自己。他看庙堂之上那些居高位者蝇营狗苟,她瞧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样的奉还,于他,是天底下最大的羞辱。
她好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此刻的他,何其凉薄,何其卑劣。这样的他,与他厌恶的人,又有什么分别?
“臣会去的。”许昌平说。“臣也会向神佛祷告,祈佑郡主长乐无极。”
他站起来,转身,恭敬的仪态,背影孤清又决绝。
青绿长袍在日光下泛出些水光来,许昌平向殿中走去,熙和跪着,视线有些模糊。
耳畔又有跫音响起,她已看不清来人,乌黑的视线里唯余一团惨绿,那么扎眼。
“天子敕:平阳郡主顾熙和忠义仁孝,今恤其父深入敌腹杳无音讯,敕为钦差,赴长州为朕劳军。”
许昌平宣读完毕,将手卷交给熙和:“郡主切记,十日内,务必返京。无旨私入军营,还是要按军法论处的。”
熙和惊讶,捧圣旨,向寝宫长拜:
“臣顾熙和,叩谢陛下隆恩——”
拜讫,熙和撑着地想站起身,眼前黑影却愈重,一瞬间失神跌了下去。她抬起眼睑,乌黑的视线里闯入一抹青绿。
她下意识想挣扎起身,那人却下意识将她抱紧,似是害怕她起得急了又会跌倒。她抬起头,眸光却撞上那如玉的容颜,离得那样近,早已超过合乎礼仪的距离。
她的心脏忽然跳的很快,她惊慌的意识到这一变化,并更快地对自己说,那只是因为他不合礼法的亲近。
她的手臂却变得绵软无力,她惊慌失措地看着抱住她的青年,想要挣脱,却没有足够的力气。她惊慌地唤了身后的侍女。
侍女将她搀扶起来,她有些慌乱地背过身,整理好衣衫,定了定神色。
许昌平恭敬垂首退立一侧,熙和侧了身,对许昌平道:“我不会谢你。但是欠你的,我会还给你。”
暖红的夕阳穿过回廊,照在她一半的侧脸上,清澈黑眸还是那般倔强又决绝。她信誓旦旦的承诺,又让他心底,生出了妄念。
忽然很想碰一碰她的脸。
她的面容如白玉般玲珑剔透,
他想起幼时的梦魇,想起那些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沉黑回廊,那些百转千回、暗藏杀机的宫墙和甬巷。
她站在那,就像甬巷尽头落下的一道光。
他极力想要挣脱的梦魇,他极力想要抓住的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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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州都督府。
熙和在膳房看着药炉,太医在屋子里守着顾承恩,他曾短暂地醒来过一次,吃了药又昏睡过去,熙和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只看了哥哥一眼就退了出去。
哥哥看上去很不好,脸色白的像一张宣纸,呼吸弱得几乎要触不到了。她从没见过别人伤得这么重,整整一个下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熙和守着炉子,不时看向那扇梨木的房门,握着扇柄的手心浸出了一层又一层薄汗。
“郡主。”老太医向熙和行了礼,“河阳伯醒了。”
“但是还很虚弱,郡主不要同他说太多话。”
熙和盛了一碗粥送到房里,大夫在给顾承恩检查身体。顾承恩看见门外进来的姑娘,起初只觉得面善,却并不敢相认,直到屋里的太医正向她行礼时,他才敢相信这位青春可爱的小姑娘正是他嫡亲的小妹妹。
他们已有四载未曾相见过,就连皇后崩逝,他都未曾离开长州片刻。四年时光,一千余日,那个扎着双髻蹦蹦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