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繁华的长安,城郊别业自有另一番景象。
傍晚,没有恼人的暮鼓声。妇人们从溪边浣衣归来,说说笑笑,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送客归来,裴宽负手立在一株柳树下,喃喃自语道:“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阿翁。”
裴六娘哭哭啼啼地赶过来。
“孙女不要嫁杜五郎……卢家给自家女儿挑个才貌双全、玉树临风、器宇不凡的,反给孙女挑个呆头呆脑的……”
裴宽回过头,叱道:“不愿嫁?你区区一介河东裴氏之嫡女,也只配嫁京兆杜氏一旁支,明白吗?”
裴六娘还在哭诉,闻言一下愣住,不知所云,随侍在一旁的裴谞过去,哄走了她。
“八叔,你也见了,他们两人差别多大啊,帮帮侄女嘛。”
“你且莫闹。”裴谞道:“八叔明白伱的心意。”
“自是真的,实不相瞒,寒食节,正是裴宽邀我至庆叙别业,与我长谈。”
“真的?金银财宝我都收过,却还是
“是。”
“说得很有道理。”
“表面上大盐场控制在朝廷手中,每采盐三石、税一石,用于供应军需、抑平盐价。但地方官只在盐场征税,不问其它。盐场依旧是民制、民运、民销,实则是控制在我们河东世族们手中;”
也许是有效果的,至少此时此刻,裴宽真的被吓破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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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后连着下了两日的雨,滋润了暮春的大地。
“那老夫还得夸你孝顺。”
“唉。”杨銛叹道:“我辩不过他,自哥奴上奏以来,圣人已思虑良久,始终没有批允我的榷盐之法。”
“嗯?”
薛白借用了薛灵之子的身份,把薛慎惑那残败不堪的墓修了一下,只能算是礼尚往来,不敢当“孝顺”二字。
杨銛斜睨了薛白一眼,道:“此处没旁人。我是问你,我该如何再劝圣人?”
薛白道:“以解池盐场为例。太平公主曾经与蒲州刺史裴谈合谋,利用解池盐场控制朔方军。当年,解池一年出盐四十万石,一年有四万贯收入。如今盐场实际控制在闻喜裴家手中,每年交十二万石盐入常平仓,三税一,不可谓不高。那么,在圣人看来,即使榷盐,一年能从解池盐场征收到多少钱?”
“再填些别的?”
吏治不整顿,在这种圣人、宰相的治理下,怎么改革都没用。
“咦,这是文赋?”
“不必。”薛白道:“裴宽欲求见国舅。”
哄走了裴六娘,他返身道:“阿爷,入朝不比在边关,牢骚话还是少些为宜。”
“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又要加派官员,又要改革盐法,此为麻烦。”薛白道:“至于危险,江淮盐场控制在私盐商贩手中,河东盐场控制在世家大族手中。一旦动了,万一引起动荡,如何收场?”
薛白看了一眼身边的杨玉瑶,她回了他一个宠溺的笑容。
“何解。”
“好!”
“若觉有趣,你留着慢慢看。”
“解池一年采盐不过四万贯,真能远胜哥奴?”
待听得钿车内的晃动,她也让开了几步,站得更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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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有四个轮子的钿车大而平稳,也只能在长安城内平坦宽阔的街道上行驶。
颜嫣探头往偏厅看了一会,见阿爷带着薛白出来,四下一看,捡起一根树枝丢到薛白背上,待他回过头,招了招手。
“助杨銛行榷盐法,借机取代李林甫,当否?”
李林甫节省官府用纸,其实也省了很多钱。但比起天子每年的费,实在是九牛一毛了。
裴宽原本只是借机过过嘴瘾,痛骂哥奴、抱怨圣人,结果骂完反而更加忧愁,长叹道:“哥奴近日做了一个梦……”
关键在于,圣人愿意让杨銛为相,以贵妃兄长的身份,一旦拜相,必定会继续为圣人打压东宫。
“我一道去吧。”
“因为获利少,但麻烦且危险。”
两税法、榷盐法不完美,但它们就是在安史之乱以后替代了均田制、租庸调。改变均税这落后的制度,把收税对象扩大到编户以外的人,这是历史的进程。以他目前的地位,也不可能提出完善的税法。
比如,眼下最简单、最有利无弊、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是什么?节俭。
薛白笑了笑,道:“国舅放心,这是裴宽保命、夺相位之战,他必全力以赴,到时绝不让国舅失望。”
“天下任何一个税法,要想挑,总能挑千万错处来,因为税的本质就是征收钱财,豪门大户总有办法把损失转嫁到普通百姓身上。但,旁人来挑无妨,哥奴来挑,简直放屁。”
明珠遂驱退旁人,独自侍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