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悬宝剑,着玄青襕袍,勒红抹额,苍松翠柏般挺拔。
荷衣吃了一惊,挪到墙根底下朝王遇招手,悄声问:“叔祖在里边?”
王遇迎过来,笑吟吟道:“大人刚回来,正在用小食。”
荷衣心下激动,扬声高喊道:“叔祖,叔祖,我是荷衣……”说着提裙奔了过去。
那排冷面护卫闻风而动,下意识便要拔剑去拦,王遇连忙冲过去安抚道:“且慢,这位小娘子是太傅大人的堂孙女……”
王芫也捏了把冷汗,但她看得仔细,发现那些人并不是听了王遇的解释才停手,而是看到了窗内的什么暗号。
她抬眼望去,看到幽微的暮色中,一只玉兰花般皎白的手,正从半开的窗缝间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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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帘幕低垂,暗香流动。
主座上的苍髯老者正要起身,边上童仆忙涌过去搀扶。
荷衣两年前在大伯的葬礼上见过他,曾拉着他询问洛阳风土人情,虽然相处不到十天,但对这位风趣和蔼的老人印象颇深。一想到此行目的,当即扑过去‘哇’地一声就哭了。
王邈有些手足无措,僵硬地搂住她拍抚着,开玩笑道:“可是叔祖这边住着不舒服?怎么委屈成这样?”
荷衣早准备好了说辞,当下声情并茂,一股脑全抛了出来。
听到她想退亲时,王邈并不意外,只是神色变得极其古怪。
荷衣一把鼻涕一把泪,拽着他袍袖撒娇道:“叔祖一定要替我做主啊,这世上除了您,我可再没有依靠了……”
王邈忙接过童仆递来的热帕子帮她擦脸,语重心长道:“你的婚事是帝后定下的,可如今陛下出巡在外,皇后……”
他顿了一下,感慨道:“早不理外事了。叔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爱莫能助。”
荷衣愣了一下,她的面子居然这么大,婚事竟由帝后做主?可她从未来过洛阳呀!
想来多半是父母辈的交情……可父亲在世时一门心思做学问,不曾出仕,上哪里去认识九五至尊?
正心焦如焚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忙道:“您可以找太子帮忙呀!”
王邈忍俊不禁,含笑望着她。
“您是太子太傅,本朝最是尊师重道,只要您发话,他敢不听?姊姊说了,现在朝廷上的大事,都是太子一个人说了算。”荷衣滔滔不绝道。
王邈不觉笑出声来,抬头望着她身后,蔼声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荷衣愕然回首,就见东首帷幔从中分开,一个颀长身影徐徐步出。
他乍一出现,两边枝灯突然间大放光华,厅中为之一亮。
荷衣噙着两汪泪,兔子般躲到了王邈背后。
“本朝以孝治天下,身为人子,岂可擅改父母的决定?”那人语气温柔平静,令人如沐春风。
荷衣猛地一震,像是蛙鸣蝉噪中骤然听到了暮鼓晨钟,有种元神出窍的错觉。
待缓过神时,他已在王邈身前三尺处停下,微笑着招手道:“衣衣,我是李家阿兄,你当真不记得了?”
荷衣脑中一片混沌,隔着泪光仰望着他。和谢衡年龄相仿,虽看不清容貌,但气度从容,轩然霞举,宛若神仙中人。
见荷衣懵然发呆,王邈忙笑着打圆场:“殿下离开汶水别业时,荷衣还是个小娃娃,能记住什么呀?”
荷衣环顾四周,见仆婢们皆屏气凝神,垂首肃立,她也跟着紧张起来,转头附在王邈耳畔,偷瞟了眼对面之人,悄声问道:“叔祖,他就是太子?我真的见过?”
王邈微笑颔首,望着她和声道:“岂止见过,你们幼时可是形影不离。”
荷衣有些不敢置信,小心翼翼捞起王邈的袍袖遮住脸,仅露出一双明眸,警惕地望着对面之人。
太子声气温柔,又唤了两声,见她犹自怯怯,不为所动,眸色不觉黯了一下,苦笑道:“今日来的匆忙,连见面礼都未带,难怪她不愿搭理我。”
王邈赔笑道:“殿下切莫见怪,荷衣一路鞍马劳顿,这会儿肯定神思倦怠,等歇息两日就好了。”
太子解下腰牌,上前一步,隔着王邈的肩递了过来,温声道:“衣衣,拿着这个,以后在洛阳可以横着走。”
荷衣瞪大了眼睛,只顾瞧着那只手发呆,他肤色明净,在灯下散发着柔和光泽,丝毫不输羊脂白玉腰牌。
王邈一把年纪,躬着身子着实有些累,见他俩僵持不动,只得咬牙苦熬着。
太子身量较高,举着手臂倒不费力,微笑着调侃道:“你再不接,太傅大人的腰可要受不住了。”
荷衣双颊熏红,迟疑着抬手去接。
指尖相触的瞬间,她心慌意乱,怀里像揣了只兔子。
那玉牌摸上去细腻温润,光滑柔韧……
王邈眼见她抓着太子的手指,不觉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