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春课,都是在四五月份,殊不知那是老百姓最难的日子,地里要有粮食作种,要人吃马嚼,还要留出几分换了当税钱……今年税钱翻了一倍,老百姓是真没钱了,掏光家底不说,有的都把种粮拿出来兑,等春课交完,没多久就起了饥荒。
我父亲将灾情报到保宁府,保宁府老爷们正在大宴宾客,纳吴娘子进门,不仅把我父亲羞辱一通,还勒令衙役下到县上,严加看守县城粮仓。我父亲回到县上,绑了衙役,开仓放粮,萍渡县老百姓这才解了那一阵的饥荒。
可老天爷也不长眼,今年酷暑大旱,竟一滴雨也不落,田里秧苗长势不好,放的粮食又都吃完了,更大的饥荒陡然而至,正赶上朝廷派了张玉堇下来视察赈济,可萍渡县粮仓没粮,拿什么赈济?
还是我父亲,冒着大不韪,假借祥瑞现世的名义,在一个夜晚,带领衙差和百姓,抢了保宁府崔家的粮仓!——崔家,本身就有两万亩隐田,这些粮食本就是他蠹国害民的因果,我们拿走,怎么算偷?”
盛秀秀漂亮的眼珠儿同样倨傲地瞪视着高座上的斑衣公主,两个少女灼灼目光对视到一起,竟是斑衣率先撇下头去。
呵!
盛秀秀就像打了胜仗,讥笑连连:“可就是这样一个官儿,不管朝廷给他的罪名是什么,史书上或许都没他一笔,但他不该遭受莫须有的污名,不该在老百姓的众目睽睽之下,被几个泼皮无赖活活打死!太不该了,他命不该,朝廷也不该让他沦落至此!”
盛满满呜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裴缨眼圈一红,急速地背过身去,在明湖司,她从不允许自己泄露分毫——等她转过身来时,脸上又挂着那抹让人牙酸的倨傲笑意。
“你说你自个儿父亲,自然可以这般义愤填膺,可我要的是实证,三府十八县各个都亏空的实证,还有你父亲没有贪污的实证,而不是你一家之言。”
盛秀秀神情微变,涩然道:“账目证据,在他们逞凶打死我父亲之时,就把我家里家外搜刮干净,我母亲不堪受辱,也上吊死了。”
她说着,忽然手上解着衣襟,唰的一下脱下外衫,露出里头一件黑乎乎的棉布小袄。大热的天,她还穿着这件实地棉布的袄子,也非易事——只见她匆匆又解开小袄,手一弯便脱下来,现在她上身只剩一件小衣,露出女儿家绝不外露的肩膀和胳膊。
斑衣公主蹙眉。
堂下四方飞鸢骑侍卫,却仍旧钉子似的扎在那儿,只是目光都多少带着些玩味。
“韩延!”斑衣大喝道。
韩延应了一声,头一甩,领着手下鱼贯退出去。
斑衣公主走下高座,来到盛秀秀面前,看着她那件棉布小袄——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几乎都看不出本色,她也不嫌这衣裳腌臜了,拾起来一看,京畿三府十八县的隐田历历在目,各县多缴的春课明细也都登记着。
“这是你记的?”
“是,臣女父亲曾说,臣女只有一项好处,那就是过目不忘。”
裴缨垂了垂眼睛,想道,胡说,分明你还很勇敢!
斑衣公主晦暗不明地睇着盛秀秀,说出的话也叫人胆战心惊:“我若是将你这件贴身小袄当做证据呈上去,那么,你知道——”
盛秀秀咽了咽桑子,呼吸深沉,她当然知道公主这话里的未尽之意,这件衣裳公之于众,也等同于她扒光了示众,不仅在御前,在庙堂上,在刑部大理寺,她都要遭受着那些眼睛的审判。
“你还要我呈上去嚒?”
斑衣公主的声音轻轻柔柔,却很残忍。
盛秀秀却笑了,郑重点了点头:“要!殿下,臣女请求您,务必为已故萍渡县县令盛源绍申冤昭雪!”
盛满满眼中噙泪,从怀里掏出一份万民情愿书,一同递给公主。
斑衣公主掂了掂手里这两样东西,叫来韩延:“你带他们两个收拾一下,实在是太污糟了。”撂下话,她就走。
“殿下您去哪儿?”
“我去面圣,若是顺利的话,今晚我们要出一次外差,让全部人等,都弓马候着!”
“得令!”
*
斑衣公主前往麒麟宫的时候,皇帝白无逸正在训斥新任刑部侍郎赵岩经,他办砸了刘仲年的案子,使得扳倒陈家一事又停滞不前。
听说斑衣公主来意,白无逸便许她带一队亲兵出城——二十位惊云骑,还有一位刑部侍郎,赵岩经。
加上飞鸢骑一百多号人,一大队人马,浩浩汤汤驰往京畿保宁府。
……
马车上,裴缨闭目养神,盛秀秀也神情寥落,一语不发,只有盛满满,屁股底下坐了钉子似的,这里弄弄,那里捋捋,或者朝裴缨瞧个不停。
裴缨矐地睁开眼睛,把盛满满吓得哧溜一下,没掉地上去。
盛秀秀拧头瞧了瞧两个人,然后瞪了一眼自己弟弟,扶着他坐好,在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