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琮之以一根手指指着周望津,眉心紧蹙:“周望津!我乃当朝尚书令,你岂敢对我这般无礼!”
周望津面不改色,“周某并未想过对王令君无礼,也不敢冒犯令君您。”
王琮之冷哼一声,而后重重甩落广袖,半侧过身子,看着王宅门前重重围绕起来的士兵,厉声道:“不敢?你自恃手握重兵,便擅自将我的府邸围起来,这叫''不敢冒犯''?”
周望津淡声道:“这是在保护您,以免受到奸人行刺。”
话音才落,便被王琮之急急接上:“这是软禁,不,是囚禁!”
他梗着脖颈,扬声道。
周望津从怀中摸出一纸诏书,半握在手里,“这是皇后殿下的懿旨,周某只是奉命办事罢了。”
提及李徽仪,王琮之便想今日在朝上她仗着一封不知真伪的遗诏公然让自己下不来台,再将目光投向周望津。
正月的洛阳,天黑的极早,此时已然暮色四合,周望津身边的亲兵举着的火把显得他的面部轮廓更是坚毅。
而他此刻的眼神,与此前以周亚夫自喻拒绝自己并暗中讥讽他为刘濞之流时简直如出一辙,王琮之气不打一处来。
“李氏那个妖后的话,你倒是奉如圭臬。”
周望津闻言,眉心微敛,沉声道:“还望王令君注意措辞。”
王琮之极其嘲讽地一笑,也不正眼看周望津,道:“令尊从前也是一代大儒,如若九泉之下看到周家后人这般不顾纲常礼法,助纣为虐,想必寒心不已啊。”
只听得“刷”的一声——是剑出鞘的声音。
周望津这么一动,他身后跟着的士兵也齐刷刷地做出了抽剑的动作。
锋利的剑面在灯火的照耀下反射出道道寒芒,王琮之说不害怕是假的。
他拢了拢袖子,强装镇定着问:“周望津!你要、你要谋反吗?”
周望津往他跟前挪了半步,如鹰隼一般的眸子自上而下看着他,“日后别在我面前提我父亲,即便你身后有琅琊王氏、即便你是总领尚书台的尚书令,你也不配提及他。”
他的声音在王琮之耳边回荡,而后者所有的心思都在他拔了一半的那把剑上。
周望津突然探出指腹已经结了厚厚的茧的手来,“今夜平静无风,怎么?王令君这胡须却动得这般厉害?”
王琮之瞳孔一震,低声呵斥:“周望津,你放肆!”
周望津的手再一次抚上了剑鞘,一圈又一圈地绕旋着手指,使得王琮之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但下一秒,抽出一半的剑便被周望津收了回去,他微微朝前倾身:“令君自诩当代大儒,想必《汉乐府》里那句''公无渡河,公竞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应当比我熟悉。”
王琮之有一瞬的怔愣,周望津却已经背过身去,朝着围了一圈的羽林卫道:“王令君是我大魏之肱骨重臣,若让王宅周遭出现歹人,护不好令君及其亲眷安全,尔等自可提头来见!”
“谨遵周将军令。”
周望津将要走时,又停了步子,半回头,朝王琮之道:“令君,珍重。”
他再想找周望津理论,其人已经翻身挽辔上马,只留给他一道背影。
周望津顺着铜驼街一路东行,下一个便是那位中书令柳京了。
在路过分叉口时,他的目光看向幽深的且肃穆的宫墙,目光仿佛能将深厚的红墙洞穿,一直延申到太极殿、式乾殿、晖章殿。
曹满半倚在软榻上,身上捂了厚厚的皮貂,半明半昧的烛火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珠穗还没回来?”他将皮貂往上拥了拥,稍稍坐直了身子。
“瞧侍中您这话说的,珠穗娘子的事情咱们哪里敢过问呀?”身边伺候的小黄门尴尬的笑了笑。
珠穗是曹侍中是素为看重的。在她还没有侍奉赵谓时,同样是犯了错,在旁人身上是罚俸和板子,在珠穗跟前就是轻飘飘的几句斥责罢了。这晖章殿里谁人不知珠穗娘子非但是赵谓的宠婢,那更是曹满曹侍中的同乡,那是主子跟前的红人。等这位大殿下顺利登基,那就是内廷的主子,谁去招惹她那是嫌自个儿命长!
曹满轻哼了声,却仍旧垂着眼:“什么娘子不娘子的,只要殿下还没给她名分她也就还与你们一样,有这钻营的心思倒还不如琢磨着怎么伺候好最大的主子。”
那小黄门听出了敲打的意思,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谨遵侍中您的教诲。”
曹满调整了下靠着凭几的姿势,从小黄门端着的漆木托盘上取下一把精致的小金剪,一壁剪着灯花,一壁问那小黄门:“你说畜牲不听话了大可以宰了吃了,这人要是不听话了,该怎么好呢?”说罢将剪子搁在托盘上头,看了一眼小黄门。
小黄门只以为是自己哪里没留心做的不好惹了曹满,脸色唰地一白,指尖也在轻轻发颤,却始终不敢出一言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