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莽村的第二年，村里迎来了村支书换届选举。

李有田仗着比村里大多数贫困户都有些家底，通过送礼、走关系、拉帮结派，硬生生将自己的选票拉了上去，来年春天风风光光当上了村支书，在村委会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那段时间他们父子心情大好，再加上我已经来了整整一年，于是对我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

有了村支书的身份，李有田虽说有了为自家牟利的路子，但毕竟这位置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全村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父子俩再贪得无厌也不能一上来就大搞特搞。所以尽管父子俩虎视眈眈地盯着村委会收上来的各项钱款垂涎三尺，李有田上位后为自家做的第一件事却为的是我这个外乡人--帮我从村办小学转到了镇上的实验小学，既向两个学校的校长扬明了自己新上任村支书的身份，又在村里人那里落了个好名声，对我这个外乡亲戚都这么视如己出，新村支书的胸怀真是--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呐。

不管怎样，那真是李有田这个人为数不多的散发着人性光辉的时刻，况且他确实是为我谋了福利。原来的村办小学完全就是个大幼儿园，一个教书先生代六门课，一上课教室里就跟过年放鞭炮似的，乱哄哄乌泱泱地闹成一片，简直要把屋顶的茅草给点燃。

不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李响在就在镇上的第三中学念高中，离实验小学只有两条街道的距离。

那正好是李响升高二的一年，早自习提前四十分钟，山叔咬咬牙给他买了一辆自行车，红旗牌的，银色带后座的那种，于是他便主动请缨担起接送我上下学的任务。

每天早晨天还没亮就听见他叮铃铃的车铃在楼下响起，像一个定时闹钟。然而并不是每天早上它都能把我叫醒，遇着我赖床不肯起，李响就向我的窗户扔石头，一下、两下、三下……

“哪个天杀的......”李宏伟光个膀子从窗户探了个头，一头黄毛乱糟糟，一见是李响，一腔怒火瞬间浇灭了大半。

“嘿嘿，响哥，这么早你来找谁？”李宏伟呲牙。

“反正不是来找你的。”李响说着又掷出了第四块石头。

彼时我已经起身开始穿衣服了，一面穿一面竖着耳朵听楼下的动静。

“响哥，男女授受不清，你老这么来家里找我小媳妇，也不嫌害臊。”李宏伟哗啦啦将窗子拉开大半，两条胳膊搭在窗台上。

“小念住你家，你怎么不说你跟她授受不清了？”李响见我房间的窗帘拉开了，知道我已经起床穿衣，便停下手里的动作。

然而就在我刷牙时，楼下突然传来李宏伟的一声哀嚎。

“啊哟，响哥，你砸我干嘛！”

“你再说一句，谁是你小媳妇？”李响语气不善，与他的话语交相辉映的，是李宏伟一声接着一声吃痛的嚎叫。

“小念是你小媳妇不，还是不是？”

我飞奔下楼，看见李响手里抓了一掌的石子，隔着几米的距离一一掷向李宏伟，把把中标。眼看着李响越打越急眼，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让他停下。

“不是了，不是了，我把她休了，再不是了......”李宏伟还在苦苦求饶，他太傻了，傻得可怜，他几乎忘记了可以把窗户关了这件事，只知道待在原地捂着脑门儿吱哇乱叫，最后还是我无奈地提醒他，他才如梦初醒般唰的一下拉上了窗户。

“我告诉你李宏伟，你敢再给我乱说，我饶不了你！”

李响又余气未消似的朝着李宏伟的窗户咣咣扔了几块大石头，他好像真的生气了，冷着脸一脚踹开自行车的车撑，力度大到地上的灰都被扬了起来。

方才一连串的叫骂和声响把李有田给吵醒了，李宏伟的窗户刚拉上，李有田的窗户又拉开了，从里面伸了只皱皱巴巴的手，指着李响破口大骂：

“李响你个小兔崽子！快滚！快滚！”

李响虽说原先也对李有田有意见，但碍于他是长辈，言语上还是客客气气的，那是我记忆中李响为数不多冲撞年长者的一次：

“你管好你儿子，别真成了个流氓人渣。”

当然了，这话自然是对牛弹琴。这父子俩本就是沆瀣一气，李宏伟的妈死得早，他就是被李有田手把手给教育成这样的。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李宏伟这辈子不就是被他爹给毁了的吗？

不过从那以后，在李响开始砸窗子之前我就会强迫自己起床，我可不想李有田从楼下伸个头出来对着李响一顿痛骂。

李响气呼呼地骑车载着我，背部的肌肉都是绷紧的，搞得我也不太敢和他说话，他真正生气的时候还是很可怕的，丝毫不见平日里那温顺阳光的样子。

察觉到我不似平日那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李响缓了缓语气，柔声道：

“念啊，我没生你的气。”

“我知道。”我盯着他的背脊，“响哥是在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