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晴暖,倒是不冷。
何霆昭走进园子里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粉红绸光的斗篷铺在洁白无垢的积雪上,少女执笔埋头书写,专注地似在做什么艰深学问。
他难得起了点玩心,捡起一块小石避开何青圆上方,击向树枝。
一树白雪簌簌抖落,浣秋惊叫一声,何青圆迷迷糊糊仰起脸,看着雪花坠落如云,又在阳光晴风中旋折成金色的碎光,忽有一句诗脱口而出,“云跃枝头下,金雪舞回风。”
她念罢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诗不错,粗浅直白,倒也写景,于是自得其乐地笑了起来。
“阿兄!”何青圆定睛一见是何霆昭在跟她逗趣,忙起身抖干信上墨迹,还鼓起腮帮吹了两下,一边折放入信封,一边朝他走去,“您能帮我寄信去给舟表哥吗?”
她浅笑盈盈,带着白雪从光中走来,何霆昭正欲答应,见何青圆笑容一敛,倒退一步,下拜行礼。
“季公子。”
季悟非从转角处走出来,施施然回礼,避在何霆昭身后,垂眸看她抓着的画板子,因贴在身侧,影影绰绰只露出一些涂墨,看起来毫无章法可言。
他不由得轻笑,并未出声,可何青圆却十分敏感,偷偷将画板子往身后藏,浣秋连忙接过,替她藏好。
“诗不错。”季悟非想夸夸她,但何青圆似乎不太能承受别人的夸奖,耳朵绯红,双手将信递给何霆昭。
季悟非侧眸盯着那封信,就听何霆昭一手接信,一手掸掉何青圆兜帽上的落雪,随口问:“信上写了什么?”
何青圆更不好意思了,别了一下身子,细指轻触浣秋手里的画板子,“画不好,想请教。”
何霆昭失笑,季悟非在何霆昭的书房里见过落款董寻舟的画,的确是灵气出尘,假以时日必定在画坛有一席之地。
“拿来叫阿兄看看?”何霆昭故意道,何青圆果然涨红了一张面,低头轻摇,以示不肯。
季悟非看似随意地道:“你表兄的画技已有境界,你初入门,向他请教,反而不得法。”
何青圆先是看了何霆昭一眼,见他也偏首看季悟非,就顺着他的目光也飞快地掠了一眼。
背着光,也似个玉般人物。
“我族中子弟初学画时,皆用《入门画谱》、《画史》、《写意花鸟》《水墨技法》一类的书打基础,这都是族中书塾里的书,印有多本,你小妹若是需得,我可以叫人送来。”
季悟非说这话的时候垂着眸子,面上落着长睫的阴影,看起来有种何青圆无法描摹的静美。
何霆昭点点头,又问何青圆,“你要吗?”
何青圆回过神来,忙道:“多谢季公子。”
她行礼时总算将手抽了出来,将虎口处那个红印小苹果送到了他眼前。
季悟非看清了,左一弧,右一弧,上一弧一捺,总共四笔而已,笔法钝拙,但又切实可爱。
令他想起了自己书案上那只千年前的小龟镇纸,也是这般朴拙之美。
季悟非让人送书来的时候是过了董氏面的,董氏见来的是个中年妇人,穿着打扮十分体面,笑道:“这点子事还叫季公子挂心了,那请送去,也叫她亲口道谢。”
何风盈携账册进来时正见那妇人出去,气度沉稳,身上一股子熏书香,有些好奇地问:“这是谁?”
董氏与她说了,何风盈愣了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季公子?同阿兄交好的那个?”
“不然还能有哪位?季家人大多深居简出,名声虽显,却少见其人,只有他这一脉因为掌管族中庶务,人情往来难以避开,所以偶尔在场面上有露面,但若不是阿瓮从前在他族中书塾读过两年书,又荐了你兄长进去,咱家与季家也不会有往来了。”
何风盈轻轻眨眼,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蹙,道:“那位季公子素来寡言少语,性子冷淡,我偶尔在兄长处见他,也是遥遥施礼避过,不曾想他这番竟对小妹上心?”
“只在你兄长眼皮底下说了三两句话,许是见你妹妹乖巧吧。”董氏知道她想说什么,见此地无外人,才道:“你倒是同你爹爹一样敢想。”
何风盈闻言一愣,董氏继而道:“那日他进家门时,正遇上昭儿同季公子一道出去,见人家气度风华,有些心痒。不过他也只是随口提过,没说下去,哼,怕是也有些后悔将你妹妹撇在九溪,叫那老婆子教养!该学不学,叫圆儿只抄得一手好佛经,做得好女工。唉,季家主支虽无人在朝中为官,但你爹爹说,这不过是季家蛰伏之策,不在朝中,但旁支、姻亲之中不乏能臣,又如同在朝中。所以季家娶亲,一向眼光颇高。季悟非是二房这一辈最出众的,但族中令他这一房人管了庶务,他若娶妻,势必要一位出身相当,且担得起冗杂事务的周全人儿,你妹妹养得怯弱,将将才学算术,看账册,如何担得起?如若似你这般样样拿得起,我也许还敢一探口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