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大抵会是个冷冬,初雪就很漫长,一连三日风雪交加,分不清白天黑夜。
何青圆从没听过这样的风雪声,同雨声很不一样,但一样叫她心静轻松。
夜里同浮夏一道点了油灯,卷在被褥里看话本子,灯光黄暖,寒潮不侵。
但也只有她这般闲人才会喜欢风雪之夜,若跟何迁文、何霆昭一般还得每日点卯,不得有误,恐也很难心生喜爱。
何迁文依着时辰醒来时天都还是黑的,下人夜半爬起来扫雪,等何迁文出门时又已经积上了,只是还未及脚踝,勉强可以走人。
直至午后风雪歇止,拨云见日,这厚厚积雪,才变得可爱起来。
何青圆给董寻舟的信已经写好了,但也先搁在了案头,得等风雪停了才好送。
“姑娘,一定小心手。”秦妈妈端着甜汤推门而入,见她拿着刻刀在一块石料上比比划划,实在担心。
何青圆望向她进来时卷落在地上的一捧风雪,顷刻间消融不见,笑道:“别担心。”
她拢了拢身上那条羊绒披肩,忽然想起初见小狼崽的时候,她很盼着冬日里能抱着小狼取暖的。
现在膝上空空,那小狼崽竟是个引大狼入室的!
“姑娘怎么想着学刻章了?”
秦妈妈在她边上站着,瞧着她手边那几块从何迁文那拿来的边角印石料子,虽然零零碎碎的,只能刻小印,但料子正经不差。
何青圆一回神,吹开石料上的粉末,道:“不是得了两块好石吗?”
秦妈妈道:“那不是留作嫁妆,赠未来姑爷的吗?”
何青圆一愣,道:“作嫁妆,那就都是我的,我才不赠。”
“可男子下刀才有力度,那么好的料子,总要衬得起才是。”秦妈妈又道。
何青圆瞧着印石上拙劣的刻工,很认真地想了想,道:“那也不见得能厉害得过刻印师傅,我真要练不好,就送去给师傅刻。”
秦妈妈笑道:“姑娘倒是个有主意的。”
若不是个有主意的,在窦氏这么些年的调教与钳制之下,董氏再见何青圆时,见到的就不会是她的女儿,而该是窦氏的女儿了。
“秦妈妈。”何青圆把小印偷偷往印泥里浅戳了一下,先在自己虎口处试了一下,又趁着秦妈妈俯身的时候,在她面上印下一计。
“呀!姑娘,老奴还要去给您领份例呢!这脸上红红,叫人瞧见了,以为我这把年纪还抹胭脂呢?可不给您丢丑?”
秦妈妈慌慌张张照镜子,见自己面上有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红描小苹果,圆墩可爱,笑着出来,道:“姑娘刻得还怪好的,那给摇春盖一个,我这是要擦掉的,给她盖一个,我带着她领银子、炭火去,也该教这丫头一些事儿了!”
何家后宅的事情不是董氏做主,就是何风盈做主,哪怕是底下的婆子、婢子带她们去领东西,那也只有和声和气待她们的。
即便是庶弟何霆义院里的婆子多去领了几次炭,何风盈至多也就是问一句,确保不是叫下人私吞了,便道:“小弟夜里看书费精神,你们要仔细照顾着。”
这便是孩子不多不少的好处,东西够分,不必争来抢去,抠抠搜搜的。
摇春美滋滋把脸凑过来,指了指额间,道:“要落在这。”
何青圆轻轻一戳,摇春心满意足直起身子,浣秋掩口笑道:“比花钿还漂亮。”
摇春打了伞,带上两个粗使丫头,搀着秦妈妈一道去了正院。
清冽的雪味传了进来,何青圆有些按捺不住,裹了披风,也想去园子里逛逛。
何家毕竟不是什么公爵王侯之家,供不起一个暖房,所以园子里的花草树木皆因天时生长。
凛冬万物寂静,草木枯黄,一树树嶙峋干瘦,只是枝干上堆了雪,很有些苍凉衰败之美。
何青圆感受到这种别样之美,有心抒发,奈何诗词不曾学透,张口吸进雪融凉气,却吐不出什么好词句来。
她有些气馁,又见这雪景只黑白两色,若成画,想来也不难吧?
何青圆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叫人搬画案,拿笔墨,只让小丫鬟悄悄回去拿了一个托底的板子,并两张小笺和小毫小砚。
掸去树下大石上的积雪,又垫上蒲团,何青圆坐了下来,捧着板子认认真真开始作画。
何青圆不曾学画,回到京中后,何风盈给了她两大箱的书籍,都是她幼时学过看过的,何青圆爱若珍宝,叫人分门别类,一本本晒过摆在书架上。
其中有本画谱,何青圆虽翻透了,但落笔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何青圆皱眉看着小笺上那些黢黑的枝杈,浓淡错乱,乍一看就像群魔乱舞,细一看更似女鬼长发。
“唉。”何青圆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想了想,要丫头回去取她写给董寻舟的信,又要来一张信纸,仔仔细细写下许多想请教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