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笔记·上卷》
永隆二十一年,十月初七,阴风猎猎。
林问清一早起来就听见自己那个正事不做,常年到处乱窜的四师兄满厢房地嚷嚷,说山上新招了个女弟子,六七岁,正在山门的会客厅里等着。
一嗓子把玩心未泯的少年们都从屋里喊了出来,争相跑去瞧小师妹,好像这准是个下凡的天仙。
小师妹有什么好看的?
林问清不懂。
那些在外修行的师叔师兄们一年能从山下捡四五个,最后还不是没慧根被打包丢回去的居多。
反正刚入门的都叫小师妹,今年的师妹,明年的师姐,几年一换,又不是什么新鲜物件。
……若小师妹长了三头六臂一对翅膀,或许还比较有看头。
他迎着人潮回房,收拾好自己与同室师兄弟的床铺,便上后殿去做早课。
早课自卯初而起辰正结束,前半个时辰读书,后半个时辰练功,是每日雷打不动的任务。
林问清路过正殿之外,却见二师兄探着脑袋,一心二用地羡慕着远去的同门。
“莫师兄怎么了?”他问。
“问清师弟啊——你没听老四说咱们新来了个小师妹吗?大户人家的小姐呢!还给大伙儿带了见面礼,出手那叫一个阔绰,全是好东西!”
二师兄说到此处,愈发心痒难耐,“可惜我今天要值殿,现在走不开。”
他惆怅地叹气,“去晚了不知有没有剩的。”
东神大殿的值日由每个正式弟子轮着来,负责当天殿内殿外的洒扫和进香,供着祖师爷的高香彻夜不能熄,若无要事自然轻易离不得人,一站就得一整天。
林问清立刻懂事地开口:“那么,我替师兄半日吧。”
二师兄显然很欣喜,脱口而出:“好啊好啊……”随即又是一顿,“可这样一来,你不就去不成了吗?”
年轻的师弟体贴且温和,笑着说没事,“大不了,师兄改明儿还我半日便是。”
他对小师妹又没兴趣。
这头打着商量刚要达成交易,却不想师尊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门外。
方玄一道长一身素净的纱袍,春风满面,瞧见两个小徒弟抠抠索索地算计着值日的时辰,几乎是开恩似的放话。
“你们俩怎么还在这儿?山门那边来了个新人,都去认认脸,打声招呼。”
林问清:“可是师父,值殿……”
“那能耽搁多久,去去就回,不费时间。赶紧的,莫让人家觉得咱们没礼数。”
方玄一向来最重规矩,此刻居然能说出“值殿耽误不了多久”这种话,着实不可思议。
少年几时看见师父这般和蔼可亲过,态度和语气轻柔得简直不像记忆中的玄一道长,仿佛他们今日闯天大的祸都能被原谅。
他还在发呆,二师兄已然恭敬不如从命,把手里的香烛一放,拉起他就大逆不道地跳出了东神大殿。
“谢谢师父!”
“师弟你快点儿跟上啊!”
林问清稀里糊涂地追着师兄跑在干净平整的青石砖上,料峭的秋风变暖了,隐约送来桂花香甜的味道。
他头一次觉得这位小师妹的到来……似乎也不赖。
山门会客厅里的人比想象中要多。
好像他们这一辈的,上一辈的,上上辈的师兄师姐们都来了,乌泱泱挤了一屋子,林问清在门外,只能看见众人攒动的后脑勺。
他费解而震惊。
小师妹真的长翅膀了吗?
这些师兄弟们,到底在看什么那么好看?
而就在自己失神之际,二师兄早抛下他,奋力地挤进人群,不多时就没了影。
里间不知哪位师姐正好奇地问:
“你是从太原来的呀?那儿可是大地方呢,离京城很近吧?”
“嗐,这算什么,人家小师妹一家在京城都有田宅,肯定非富即贵啦,不是大官就是大财主,对不对?”
紧接着,林问清听到了一个模糊却轻软的嗓音,近乎淹没于他所看不到头的重重人海之中。
“没有师兄说得那么夸张,只是有一些常走动亲族们在京师而已,我家是生意人,并非什么显赫之家。”
不知为什么,明明未见其人,然而仅闻其声,却莫名让他产生一种……“小师妹”这个身份,就应该是这样的声音和语调的认知。
换作别的,都不合适。
乌烟瘴气的骚乱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师尊的大驾便姗姗而至,玄一道长难得穿得如此正式,他清了清喉咙,一干小弟子们立刻规规矩矩地让出条道来。
得益于师父的淫威,林问清这才能看清这位师妹的容貌。
那真是个小姑娘,个头不高,水灵明秀。
明秀得,甚至过分了。